屈指一算，自考学走出山门，我离开老家已是三十余年。
我的老家，在安福县金田乡峡陂村，是一个远离城市的山乡小村庄。那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是我童年和少年时光的栖居之所。老家，曾经有过爱我亲我的父亲母亲，现在依然有着我的兄长和姐妹。老家的土地上，曾经留下过我多少年少而懵懂的脚印，老家的田间与小巷，又曾经回荡过我多少年少无拘无束的歌声和欢笑。
村子三面环山，一条河从村前蜿蜒而过，一条小溪绕着村子缓缓流淌。村子四周，几片竹林郁郁葱葱，几棵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大樟树，一直是我儿时游戏的场所。清秀的村子，肥沃的土地，淳朴的乡亲，所有的这些，都成了我脑海中关于老家最美的记忆。
老家的那条河叫柘水河。河面十来米宽，河上有一座古桥。古桥据传是元代所建，桥下的河水最深处有两米多。夏季，是小河最热闹的时刻。每天的下午至傍晚时分，村子附近五百米长的水面上，浮动着无数游泳、嬉戏的身影。下游古桥下宽阔的水面上，成年男子及小男孩们人头攒动，也不时有大胆的男孩子在桥上玩起跳水的游戏。他们站在六七米高的古桥上，“一、二、三，跳！”“咚”的一声，一个身影扎进水里，水面上顿时溅起高高的水花，桥下的人欢呼起来。同伴们像参加比赛的跳水健将，依次往下跳。桥上桥下，水声、欢呼声、喧闹声响成一片，整条小河都沸腾起来了。
初秋时节，气温比较高的日子，小河上依然是一片喧闹。仲秋来临，下河游泳的人少了，我们女孩则多了一件捞虾的乐事。我们三五成群，手持长杆小网，腰上背一个小竹篓，行走在近河岸边的浅水中，将小网一次次伸进水草中。小河的水草中躲藏着许多小虾小鱼，我们每次捞起的时候，网里总有不少的收获，常有十几或几十只黄褐带青色的小虾活蹦乱跳。要是捞到泥鳅、螃蟹、棍子鱼什么的，自然是十分惊喜。一两个小时下来，篓子里也装了有近一两斤小虾小鱼了。回得家来，拣去里面的杂草、小石子之类，洗净，再放到热锅里烘干。一会儿工夫，虾儿螃蟹们全变成红红的了。午餐或晚餐时，端上一盘辣椒炒虾米，那香甜的味道就别提了。
（图录自网络）
老家小河边的沙洲，是村里人都十分喜欢的地方。河边绿绿的草地，是我们孩童放牧牛儿最理想的场所。将牵牛的绳子绑好在一棵灌木上，任牛儿静静地啃着地上的青草。我们或拿一本小人书，几个人围在一起，饶有兴趣地翻看；或到河边翻捡形状和颜色好看的鹅卵石。我们把捡来的小石头放在一起，拼图、绘画、写字、垒房子，玩得不亦乐乎。
远离小河的沙洲，大人们早已开垦成了菜地。春天种绿豆、花生、棉花，秋天种红薯、胡萝卜。记不清多少次，我们几个姐妹和母亲一道，在菜地浇水、锄草，摘绿豆、棉花，或挖红薯。父母每年将采下的棉花晒干，收好。两三年之后，便可以做一床八九斤重的棉絮被子。一年又一年，我家几个兄弟姐妹结婚时的新棉被都是自家栽种的棉花做成，舒适、温暖。
老家的竹林是村民的宝贝。春天几场雨水过后，春笋儿争先恐后地冒出地面，迅速生长。那些粗壮挺直的笋留着成材，村民将那些小笋儿挖出来做菜。冬天的时候，地底下还有好多冬笋儿藏着。村民们看着有隆起的小土包儿，小心地用锄头一挖，保准有一个白白嫩嫩的冬笋呈现在眼前。冬笋丝炒腊肉，这可是一道上好的菜肴啊。
竹子长成后，乡亲们会间伐一些，卖给别人，或留作自用。我家的竹园，为我的求学之路，攒下过一笔笔学费。那一片片竹林，也是我们儿时的乐园。我小时候喜欢和哥哥妹妹在自家的竹林里攀爬竹子。竹子一个一个的节，我们赤着脚沿节而上，不费多少功夫就爬到竹子顶部了。竹子摇摇晃晃，我们又马上小心地沿节而下，好不惬意。
老家的那几棵樟树都老得空了心。我们常常十来个伙伴一起从树杆上或空心的洞里往上爬，在树上或洞里做着各种有趣的游戏。有时分成两队，其中一队将泥块从洞里运到树上，树上和地上的伙伴打起泥仗来。有时又躲在树上偷偷用泥块或石子打落邻居家的红枣来品尝。
老家的后山坡一直是我魂牵梦萦的地方。童年和少年时，我曾跟随哥哥姐姐在这里砍伐过茅草，采摘过油茶子，和小伙伴在油茶树间玩过躲猫猫，也采摘过各种色彩鲜艳、香甜可口的小野果。这片山坡上，还葬着我至亲的父母。大部分春节或农历七月，我会带着深深的怀念和一份隐隐的内疚，与老家的哥哥姐姐祭拜父母，在父母的坟前燃几炷香，烧一叠纸钱，磕头鞠躬，寄托哀思，祈愿他们在天堂无牵无挂，幸福快乐。
这片有过快乐有过伤心的山坡，在我远离老家的日子，曾无数次出现在我思乡的梦里。记忆里，我回老家时，父亲和母亲经常在山路上等候我的归来，也常在山路上与我说着家事。我印象最深的一个梦，发生在一九九七年秋天的一个夜晚。我梦见老家后山坡上父亲或母亲的坟墓上，有一棵高大茂盛的合欢花树，满树盛开着鲜艳的花儿，那么美丽，那么迷人。这个梦让我想了好几天，仍不得其解。有一天，我特意跑到县城街边的书摊上，买下了一本周公解梦的小册子，仔细翻阅、查找。上面有一条是这样写的：“梦见坟墓上有树开花，吉上加喜。”我心释然。心想，一定是父亲母亲在九泉之下保佑女儿吧。
（故乡的寻常巷陌 图 刘青林）
我年少的时候，父母身体还很健康。他们常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屋前屋后的小院、水沟收拾得干干净净。那个时候，每家每户都有四五个甚至六七个孩子。乡村虽然还很贫穷，但也特别热闹。尽管有时也免不了一些邻里之间的小纠纷、小摩擦，但整个乡村还是呈现出一种祥和、整洁之态。
近几年，老家的村容村貌大有改观。外出务工的人员挣了钱回家，建起了一栋栋新楼房。家家户户用上了自来水。昔日泥泞的小路早已不见了踪影，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条宽阔厚实、平坦亮丽的环村水泥路。村中几个在外工作了几十年的退休老人，竟也乘着人生的末班车回老家盖起了小洋楼。我年迈的叔叔，在子女及村民的帮助下，在老宅地基上建起了一栋占地六十余平方米的两层小楼。我回老家时，叔叔邀我参观了他的新居。新居坐西朝东，叔叔每天在厅堂喜迎东方日出，喜闻屋后溪流潺潺。他一个劲儿向我述说回老家的多彩生活。望着叔叔依然挺拔的腰背、红润的面庞，我由衷地为叔叔快乐的晚年感到高兴。我笑着说：“叔叔，你现在真是赛过活神仙了。”叔叔爽朗地大笑起来。
老家，就是这样一个让人永远牵挂、永远怀念的地方，一个让人无论走到哪里都在心灵深处无法割舍的地方。她是我们的根，是我们心中永远的魂。
此文原载于《唐山文学》2014年第9期
作者简介：旷胡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全国公安文联理事兼散文分会副主席，吉安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曾就读于鲁迅文学院第23届全国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作品多次在全国、省、市征文比赛中获奖，并入选中国年度选本及中小学生语文课外读本。出版散文集《梦回山乡》《鲁院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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