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溜”来“溜”去,多李鬼
——《红楼梦》与《暴风骤雨》方言特征词比较(十四)
二流子,从哪里来?
称其为流氓,冤枉;称其为良善,不配。两者之间,偏向前者之类,相当于次级流氓,俗谓“二流子”。
关于二流子,常见词典似乎没有字面的阐释,却有“流”字异读的说明。即,口语中也读“èr liū zi”,即读流如“liū”。
在东北话里,二流子又有城乡之分。城镇里的二流子,叫街流子〔gāi liū zhi〕;乡村里的二流子,叫屯流子〔tún liū zhi〕。
韩长脖名声不好,是个“屯溜子”,这点白嫂子知道。白玉山也对她说过,这人心眼坏。
语出《暴风骤雨》(页95)中的“屯溜子”,当页脚注却释为“二流子。”“溜”“流”之变,应属逻辑问题。此“溜子”,似应作彼“流子”。
实际上,读流如“liū”且代之以溜者,在各类词典辞书中屡见不鲜。流之呼也,流号,应取“流”之走而自匿义,不应作“溜”之呼也和“溜”号;流背式,滴流圆,滴流转,应取“流”之水滴流线义,与“溜”无干;流瞅,应取“流”之流盼义,不应作“溜”瞅。
斗争韩老六时,悄悄“溜号”的刘德山也从山边的小窝棚里,回到家来了。
《暴风骤雨》(页127)中的“溜号”,当页脚注释为“开小差。”
从斗争韩老六的现场,“开小差”回家,相当于“走而自匿——流”。
流,又走也。《战国策》楚襄王流淹于城阳。《注》谓走而自匿。《康熙字典》之释文,言简意赅。溜,应无此义。
《红楼梦》第二十六回(页351),蜂腰桥设言传心事。贾芸和红玉眉目传情,相互流盼或曰流眄之“流”,似乎不应作“溜”。
这里红玉刚走至蜂腰桥门前,只见那边坠儿引着贾芸来了。那贾芸一面走,一面拿眼把红玉一“溜”,那红玉只装着和坠儿说话,也把眼去一“溜”贾芸:四目恰相对时,红玉不觉脸红了,一扭身往蘅芜苑去了。不在话下。
春心萌动的贾芸,来到怡红院(页352),继续“放肆”地流盼或流眄——流瞅(溜瞅)丫鬟。
说着,只见有个丫鬟端了茶来与他。那贾芸口里和宝玉说着话,眼睛却“溜瞅”那丫鬟:细挑身材,容长脸面,穿着银红袄儿,青缎背心,白绫细折裙。——不是别个,却是袭人。
贾芸也知道袭人在宝玉房中比别个不同,见她为自己端茶来,宝玉又在旁边坐着,便说自己怎么敢“放肆”呢。眼睛已然“放肆”过,嘴上却说不敢“放肆”。
瞅,在王吉春 《〈暴风骤雨〉中的东北方言词和熟语研究》列举的十个动作行为类单音节动词中,排在第四位。
“你瞅啥”和“瞅你咋地”,已经被当成是东北人独有的梗玩了很多年,甚至渐变成了他们身上的某种“标签”,这让很多没去过东北的人也深信:在东北的街头,每天都在上演着“你瞅啥”和“瞅你咋地”的闹剧。男人装《在东北街头冲人喊一句“你瞅啥”,会发生什么》(搜狐20201123)这段话,讲出了“瞅”字厚重的东北味。其中,瞅你咋地之“地”,应为“着”之方音。
周氏《辞典》(页367)将“溜瞅”并入“溜湫”条内,并注“湫/瞅”音为“qiu”,莫名其妙。从水(氵)之湫,从目之瞅,亦能同义,莫名其妙。之前(页71)的“瞅”音“chǒu”,至此变为“qiu”,莫名其妙。
刘德山担着“滴滴溜溜”的水筲,边走边说……。
《暴风骤雨》(页36)中滴滴溜溜之“溜”,似应作“流”。因为过满加上摇晃,筲(桶)里的水溢出时,沿着外壁流下滴落。其情形,有“打滴流”可鉴。
沈阳晚报《青年大街千株国槐“挂滴流” 打了营养液枝叶更繁茂》(新浪 20060612):谁都知道给人打滴流,可给树挂滴流还是头一回听说。……。今年刚刚补植的1000多棵国槐吃上了“小灶”,绿化养护人员正挨个儿给它们“挂滴流”,打营养溶液呢。
持续不断的流下滴落,谓之滴滴流流。滴滴流流,重组而成滴流滴流,谓水滴流线旋转之状。
《红楼梦》第九十二回(页1279),冯紫英拿一颗西洋母珠和一些小珠子到贾府兜售。
那些小珠子儿“滴溜滴溜”滚到大珠身边来,一回儿把这颗大珠子抬高了,别处的小珠子一颗也不剩,都粘在大珠上。
珠子旋转之状,以水滴流线比喻,谓之“滴流”“滴流流”或“滴流滴流”。流线,非“溜”线;滴流,非滴“溜”。
溜,流,谁是李鬼?字形难辨,逻辑可鉴;声调有异,音随义转。
下篇:叨,有“口”不会说
【主要参考书目】暂时欠奉
【作者简介】吴歌,旧名吴戈,闲名山人。高级经济师。辽宁省语言学会会员,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市级非物遗“锦州方言”代表性传承人,2017年锦州市“最佳写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