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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振岳丨蒙古時期平陽張存惠晦明軒刻書考略

2023-05-06 21:55:15

注:本文发表于《版本目录学研究》第五辑(2014),此为作者Word版,引用请以该刊为准。感谢林振岳老师授权发布!

蒙古時期平陽張存惠晦明軒刻書考略

林振岳

金亡之後至元朝建元之前北方所刻之書,一般稱之爲蒙古刻本。此時期刻本去金未遠,風格相近,前人多將其歸同金刻。今存蒙古刻本以平陽地區(今山西臨汾)所刻爲多,所知有張宅晦軒刻《重修政和經史證類備用本草》、《增節標目音註精議資治通鑑》、劉敏仲刻《尚書注疏》、段子成刻《史記》。此四書《中華再造善本》皆據原本影印出版,下據《中國古籍總目》著錄及《再造善本》影印本,敍錄如下:

重修政和經史證類備用本草(證類本草)三十卷 宋唐慎微撰 宋寇宗奭衍義

蒙古定宗四年張存惠晦軒刻本 收藏單位:國圖(清錢謙益跋) 上海 上海中醫大 山東* 臺圖 (《再造善本》據國圖藏本影印)

白口雙魚尾,四周雙欄。半葉十一行,行大字二十一,小字二十五。卷首有“重修本草之記”碑形木記,末署“泰和甲子下己酉冬日南至晦明軒謹記”。目錄末有“晦明軒記”鐘形木記、“平陽府張宅印”琴形木記(參見圖一、圖二)。前有己酉歲麻革信之序,謂此書“行於中州者,舊有解人龐氏本,兵煙蕩析之餘,所存無幾。故人罕得恣窺。今平陽張君魏卿,惜其寖遂湮墜,乃命工刻梓,實因龐氏本,仍附以寇氏《衍義》,比之舊本,益備而加察焉。”書末附《翰林學士宇文公書證類本草後》,又己酉歲劉祁後序,曰:“今歲游平水,會郡人張存惠魏卿介吾友弋君唐佐來,言其家重刊《證類本草》已出,及增入宋人寇奭《衍義》,完焉新書,求爲序引,因爲書其後。”末行刻“泰和甲子下己酉歲小寒初日辛卯刊畢”款。版心有刊工名。

增節標目音註精議資治通鑑一百二十卷 題宋呂祖謙輯

蒙古憲宗三至五年張宅晦明軒刻本 收藏單位:國圖(卷二十六至二十九、六十二至六十五、八十一至八十五、九十一至九十五、一百三至一百五配宋刻本)

黑口雙魚尾,四周雙欄,半葉十五行,行大小字二十五。版框分上下欄,上欄有標注。前有元好問序,疑係鈔配。序末有刻書牌記,末署“泰和甲子下癸丑歲孟冬朔日平陽張宅晦明軒謹識”,目錄後題“乙卯新集增節資治通鑑總目終”,并有“晦明軒記”鐘形木記、“平陽府張宅印”琴形木記,全書之末有“時泰和甲子下乙卯歲季秋朔日工畢堯都張宅晦明軒謹記”木記。書中部份卷帙由宋刻本補配。原刻書版大題“增節標目音註精議資治通鑑卷第幾”,版心有刻工姓名。補配宋本大題作“增節入註附音司馬溫公資治通鑑卷第幾”,版心無刻工姓名。書前元序下,另有《神宗皇帝御製序》、《獎諭詔書》、《上資治通鑑表》、《溫公親節通鑑序》、《劉祕丞外紀序》、《溫公外紀序》、《通鑑釋文序》,卷一爲《論看通鑑法》、《通鑑釋例》、《與范祖禹修書帖》、《通鑑問疑》,卷二《歷代帝王傳授世系地理國都圖》,卷三、四《舉要曆》,卷五至卷十一《紀傳始終要括》,卷十二至卷十八《通鑑君臣事要總紀》(大題作“增添標目音註資治通鑑詳節”),卷十九至卷二十《通鑑外紀》,卷二十一至卷一百二十《通鑑》史文。

尚書注疏二十卷新雕尚書纂圖一卷 漢孔安國傳 唐陸德明音義 唐孔穎達疏

蒙古刻本 收藏單位:國圖(卷三至卷六爲鈔配)

白口雙魚尾,四周雙欄。半頁十三行,行大字廿六至廿九不等,小字皆卅五。書前附《新雕尚書纂圖》一卷,其中《禹貢九州地理之圖》有“平水劉敏仲編”之款,疑即刻書之人。無刊刻序跋,故不詳具體刊年。

史記一百三十卷 漢司馬遷撰 劉宋裴駰集解 唐司馬貞索隱

蒙古中統二年段子成刻明修本 收藏單位:國圖 上海 (《再造善本》據國圖藏本影印)

白口雙魚尾,四周雙欄。半葉十四行,行大小字二十五。前有中統二年校理董浦序,謂:“平陽道參幕段君子成,喜儲書,懇求到《索隱》善本,募工刊行。”版心有刻工名。有明代補版。

其中較爲知名的是張存惠的“張宅晦明軒”刻本,因其牌記繁富,出版史、印刷史著作多喜引用,然所敘多爲蹈襲。今以二書刊工及刻書人物爲線索,與同期平陽刻本對比,考見其大略。

圖一:晦明軒刻本《證類本草》碑形牌記
圖二:張宅晦明軒鐘形、琴形木記一、張存惠晦明軒的刻書年代

張氏晦明軒刻本,除了存世的《證類本草》與《增節通鑑》二書外,據前人記載,尚有《丹淵集》、《滏水文集》二書。四書前人著錄多目之爲金刻,並以張氏晦明軒爲金章宗泰和年間之書坊。此種說法,實爲張存惠刻書題署的紀年方式所誤。

《證類本草》書前有張氏刻書碑形木記《重修本草之記》,述其刻書原委,末署“泰和甲子下己酉冬日南至晦明軒謹記”,故人多以“泰和本”稱之。

此書牌記題“泰和甲子下己酉”,泰和爲金章宗年號,章宗在位八年,其四年爲甲子,但無己酉。故關於書之刊刻年代,歷來聚訟紛紜。《四庫提要》謂明翻刻本爲“明成化戊子翻刻金泰和甲子晦明軒本”,其底本爲“泰和中所刻政和本”,以“泰和”爲刊刻之年。段玉裁《說文解字注》引證此書,亦稱之“金泰和間所刊《本草》”。

傳統的干支紀年,以六十年爲一甲子輪回,泰和四年(1204)正好是一甲子的開始。故此書署年,不過謂泰和四年爲首的這一甲子內之己酉歲,實際已爲蒙古海迷失后元年(定宗四年1249)[1],因蒙古未立年號,故上繫金朝。國圖藏本末有錢謙益跋,於此有辨:

金源代以朔方右文,隔絕江右,其遺書尤可貴重。平水所刻《本草》,題“泰和甲子下己酉”歲,金章宗泰和四年甲子,宋寧宗嘉泰四年也。至己酉歳,爲宋理宗淳祐九年,距甲子四十五年,金源之亡已十六年矣。猶“泰和甲子”者,蒙古雖滅金,未立年號,又當女后攝政國內大亂之時,而金人猶不忘故國,故以己酉繫太和甲子之下與?作後序者渾源劉祁,字京叔,著《歸潛志》,事見《金史》及王秋澗《先塋碑》,亦金源之遺民也。此書字畫圖繪,惟宋版最精者可相上下,視元版則霄壤矣,好古者當辯之。崇禎辛未歲二月虞山牧齋主人記。(下鈐“牧翁”朱文方印、“錢謙益印”白文方印。案此跋亦見收於錢氏《有學集》卷四十六,文止於“亦金源之遺民也”,又改“朔方”爲“彛狄”)

錢大昕亦謂:“題記云'泰和甲子下己酉冬’,實元定宗后稱制之年,距金亡已十有六載矣,而存惠猶以'泰和甲子下’統之,隱寓不忘故國之思。或以爲金泰和刻,則誤矣。”[2]彭元瑞《知聖道齋讀書跋尾》、《天禄琳琅書目後編》、楊守敬《日本訪書志》皆對其刊刻時間有所辨正,同錢氏之說。民國《四部叢刊》誤將明翻刻本當作原刻影印,而《書錄》謂“此爲金泰和中晦明軒據宋政和六年曹孝忠本重刊……己酉年又增入寇氏《衍義》,與舊本頗異,故加'重修’二字以爲別”,以爲泰和年間覆刻舊本,而己酉年增入《衍義》,其說尤爲牽強。學者於此多已釐清,《中華再造善本》據國家圖書館藏本影印,參照《中國版刻圖錄》著錄,定爲“蒙古定宗四年張存惠晦明軒刻本”。

遺民沿用前朝年號紀年,在歷史上也不罕見。史載陶淵明“義熙以前則書晉氏年號,自永初以來唯云甲子而已”,彭元瑞跋即謂張存惠“但署甲子,竊取淵明”。近代則多見晚清遺老入民國仍用清宣統年號,一些民國刻本也如此。又明亡後朝鮮刻本也多沿用崇禎紀年,如朝鮮英祖四十七年印行的《皇明通紀輯要》,當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其刊序署“崇禎戊辰紀元後三辛卯”,意謂此辛卯歲在崇禎元年後已歷三甲子。另一部朝鮮英祖四十五年印行的《會纂宋岳鄂武穆王精忠錄》,署“崇禎戊辰紀元後三己丑”,實際當乾隆三十四年(1769)。入清以後朝鮮本此種署年之例極多,可爲同證。

同樣爲張氏所刊的《增節通鑑》,書前亦有長文木記,末署“泰和甲子下癸丑歲孟冬朔日平陽張宅晦明軒謹識”,書末有“時泰和甲子下乙卯歲季秋朔日工畢堯都張宅晦明軒謹記”,紀年與《證類本草》同例,亦蒙古間所刻,始於蒙古憲宗三年癸丑歲(1253),刻成於憲宗五年乙卯歲(1255)。

此外,據楊紹和《楹書隅錄》記載,張氏晦明軒還刊刻過《丹淵集》、《滏水文集》二書,今皆佚傳。二書雖著錄爲金本,然據其所述,亦當爲蒙古刻本。

《丹淵集》一書,《楹書隅錄》卷五著錄爲明修金本,謂“此本爲金泰和間從宋慶元四年戊午家誠之卭州本重梓,卷末本('本’字疑爲'木’字之誤)記云金泰和丙辰晦眀軒張宅記”。另一部《滏水文集》,《楹書隅錄續編》卷四著錄爲影金精鈔本,有“庚辰仲春得楊家敏家藏晦明軒刻本影鈔一本”之跋文,又姚伯子校跋、錢謙益跋,然未錄原書刊年。

楊氏海源閣所藏《丹淵集》有“泰和丙辰”之紀年,查泰和年間無丙辰,其牌記原文亦當如《證類本草》、《增節通鑑》之例,作“泰和甲子下丙辰”,即蒙古憲宗六年丙辰歲(1256),與上述二書刊刻年份接近,始爲合理。此書雖原本失傳,然據此特殊之紀年方式,可推斷爲蒙古刻本。另一部《滏水文集》,未見其刊年信息,故難以判斷,但也應與三者刊刻年代相去不遠。

印刷史著作引用此例,多源本葉德輝《書林清話》。葉氏將晦明軒刊《證類本草》與《丹淵集》列“金時平水刻書之盛”條,用《四庫提要》及《楹書隅錄》之說,又覺《丹淵集》“泰和丙辰”之年號不合,見泰和間有丙寅年,以爲《楹書隅錄》有誤,遂改爲丙寅,則將張氏晦明軒定爲金章宗泰和年間之書坊,與實際相差近五十年。

二、蒙古時期平陽地區刊工與刻書

張氏晦明軒爲蒙古時期平陽書坊,除了根據刊序之紀年作推斷,另可將刊工與同期平陽刻本繫聯,以證實其所處時代。

同期的平陽刻本,有前所敘劉敏仲刻《尚書注疏》、中統二年段子成刻《史記》。二書與張存惠雖爲不同人主持刊刻,但經過比對,其刊工則大致相同,見下表。

蒙古時期平陽地區刊工表說明:1、《增節標目音註精議資治通鑑》,卷二十六至二十九、六十二至六十五、八十一至八十五、九十一至九十五、一百三至一百五配宋刻本,大題作“增節入註附音司馬溫公資治通鑑卷第幾”,版心無刻工姓名。2、段子成刻本《史記》有明代補版,其補版字體筆劃較細,版心多改爲黑口,較爲明顯。明補版刊工有:戴■■、高田甫、周春,不載入此表。3、《證類本草》卷四第十至十二葉爲插圖三幅,其書耳有刊工名“平陽府姜一刊”、“姜一刀”、“平水姜一刀”,即表中“姜一”者,“刀”與“刊”同義,非又有名“姜一刀”者,故亦不列入。

如上表所示,四書所招募的刊工大致相同,與序所稱“命工刻梓”、“募工刊行”符合。中統二年段子成刻本《史記》有明確刊年,可知這一批刊工身處蒙古時期。張存惠晦明軒刻書活動,亦當與之同期。

前人已經注意到《尚書注疏》與《證類本草》刊工之重合。《尚書注疏》一書前人亦多目爲金刻,《中國版刻圖錄》著錄改爲蒙古刻本,即以刊工爲證:“刻工張一、何川、鄧恩、吉一、楊三等,又刻《證類備用本草》,因推知此書當是蒙古刻本。”《古籍宋元刊工姓名索引》[3]收錄了《證類本草》“張一、鄧恩、楊三”三個刊工,《尚書注疏》“張一、何川、鄧恩、吉一、楊三”五個刊工,並說明“上述刊工大多又刊《經史證類備用本草》”。

關於這些刻工的名款,“張一”、“張二”,“楊一”、“楊二”、“楊三”等,應爲代號而非本名。這種工匠名字一般是“姓氏+排行”,如“張二”表示張姓行二。又或者本名較長或用字複雜,刊刻費工,而刊工中又有同姓者,故以“姓氏+數字”的方式加以區分。故此“張一”、“楊一”,惟有姓氏爲確,實際與單字“張”、“楊”無異。要說明此“張一”爲彼“張一”,除非兩批刻工群體重合度很高,否則單憑姓氏很難說明二者爲同一人。國圖藏蒙古乃馬真后元年(1942)刻本《孔氏祖庭廣記》,亦有刊工“張一”,張秀民先生《中國印刷史》以《尚書注疏》的刻工“張一”與《孔氏祖庭廣記》同,由此證爲蒙古刻本[4]。《孔氏祖庭廣記》一書刻於山東闕里,刊工有“王”、“張”、“張一”、“陳”,另書前圖像有“浮光季奫刊”之款,其刻工群體與蒙古平陽地區重合度不高,二書的字體風格也有較大差異,此“張一”與平陽刻工“張一”恐非同一人。

《證類本草》卷四第十至十二葉爲《海鹽》、《解鹽》插圖三葉,有刊工“平陽府姜一刊”、“姜一刀”、“平水姜一刀”之款,即表中名“姜一”者。關於刊工署名的“刀”字,沈津先生謂:“'姜一刀’,当是'姜一刁’,'刁’者,雕也,不作刀刻也。古有“刁字僧”及“雕字教首”称。”[5]美國國會藏宋刻本《大般若波羅蜜多經》有刻工名“丁思刀”,王重民先生曰“其作'丁思刀’者,謂爲丁思刀刻也。”[6]沈津先生則以爲“刀”爲“刁”字。類似的刊工署名,所見尚有金刻本《新修絫音引證群籍玉篇》,卷七葉二十一刻工“襄陵王一刀”、下葉則署“襄陵王一”,亦可證“刀”或“刁”字爲刊刻之意,非其本名。

平陽所刊之書,在版刻工藝上受到了極高的讚譽。如劉敏仲[7]刻《尚書注疏》,其刊刻之精,前人譽之爲“蠅頭小楷,雕鏤極工,雖南宋精槧不能及也”(瞿鏞《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録》)。又如《證類本草》一書,牧齋跋稱“此書字畫圖繪,惟宋版最精者可相上下,視元版則霄壤矣”。王重民先生評論曰:“是書(《證類本草》)刻於金、元之交,尤爲書業鼎盛時代,故字畫與插圖,均較他處所刻者爲精。卷四《海鹽》、《解鹽》兩圖,古樸生動,遠非宋本《列女傳》託名顧愷之畫者所能比。持校俄人科斯洛夫在黑水古城所得金刻王昭君、趙飛燕畫像,雖雅秀殊觀,而人物之活躍,極爲相似。此題'平陽府姜一刊’,彼題'平陽□家敬印’。元明以來戲曲小說所插版畫,要當以此爲祖,然則版畫之興,亦當由平陽啓之。”[8]此爲上述平陽刊工雕版工藝所獲得的美譽。在此之前的南宋嘉定四年(1211)刻本《經史證類備急本草》,有《食鹽》、《海鹽》四圖,當中二圖與晦明軒刻本《證類本草》內容相近,而後者雕工更爲細緻,勝出宋刻甚多,可知前人稱譽不虛。(參見圖三a、b,圖四a、b對比)

圖三a:蒙古刻本《證類本草》海鹽圖(左上有“平陽府姜一刊”款)圖三b:南宋刻本《證類本草》海鹽圖圖四a:蒙古刻本《證類本草》解鹽圖(左上有“姜一刀”款)圖四b:南宋刻本《證類本草》食鹽圖三、弋唐佐助張存惠晦明軒刻書稽考

自錢謙益“遺民”說出,後人紛紛影從,惟楊守敬不以爲然,“此恐亦求之太深,蓋元初無年號”(《日本訪書志補》)。年號上繫前朝是否有所寄託,尚可商量。但張存惠晦明軒刻書,則確與金源遺民弋唐佐有關。

對於晦明軒主人張存惠,前人並無多瞭解,錢大昕以張氏刊《證類本草》一書,以爲“存惠亦奇士而隱于醫者也”(《潛研堂集》卷三十《跋重修政和證類本草》)。彭元瑞則表彰其遺民之氣節,“魏卿爲人它無所表見,而惓惓之意托溯年以懷舊,其辭隱而顯,非細讀其文,烏足以知當日情事哉”(《知聖道齋讀書跋尾》)。此皆憑空議論,與事實未符。

張存惠全賴刻書留名,正史無載,惟成化《山西通志·人物》[9]有一條:

張存惠,臨汾人。家富,經商遠方,得貲以鏤群籍,印遺遠近學宫,流傳徧秦晉間。其人有仙骨,倐忽變化,竟蜕脱而去,今無後。

另據元好問《集諸家通鑑節要序》,知存惠字魏卿,“精於星曆之學”。由上述材料大致可知存惠是金元之際臨汾地區人,家富經商,以餘資刻書。然而張氏爲商人,不免書賈射利之目的,且從其刻書牌記類型之繁富,可知“附驥尾而行”之意。張氏爲刻書之發起人,實際負責校勘主持的,一般爲其門客。

張氏所刻兩書劉祁、元好問的序,都提到一位名叫“弋唐佐”的人。弋唐佐,名彀英。今存元代石刻文字,多有題名“弋彀”者(書中或誤刻作戈彀),清人謂弋彀即弋彀英。陝西盩厔《清和妙道廣化真人尹宗師碑銘》,題汝陽弋彀撰,陳銘珪曰:“考《元遺山集·弋公表》云:'弋唐佐,名彀英,汝州人,文學行義,高岀時輩。’當即其人。遺山又有《送弋唐佐南歸》詩。”(《長春道教源流》卷四)清太原縣晉祠《重修汾東王廟記》,亦題弋彀撰,胡聘之曰:“《(山西)通志·金石》記《沁州長官杜豐記》撰文之弋彀英,碑書爲弋彀,蓋出仕時省一字。”(《山右石刻叢編》卷二十五)此說法應爲可信。清道光《直隸汝州全志》卷九載弋彀《神道碑》[10],爲其門婿王天祐所撰,碑文中引遺山贈詩“同心一人去,坐覺長安空”之語,即元好問《送弋唐佐還平陽》詩句。可知弋彀即弋彀英。弋彀英字唐佐,殆取唐太宗“天下英雄入吾彀中”之意,胡聘之謂“蓋出仕時省一字”,其說可取。其生平可勾勒如下。[11]

弋彀英,原名彀英,後改名彀,字唐佐,汝陽人。金亡之時,任本州防禦副使。河南破,父弋潤投水自盡。彀英流離竄伏,亂後游於燕晉間。會中書楊惟中奉旨搜訪遺逸,遂館於其家,曾協助其刊行《四書》[12],厥後游館於燕晉權貴富賈之門。中統建元之後出仕元朝,授奉訓大夫、太原路提學。晚歲退居覃懷,元至元己丑(1289)卒,享年八十有八(據元好問《臨海弋公阡表》、王天祐《弋彀神道碑》)。

弋唐佐與元好問過從甚密,元好問曾稱“彀英予交游中最可保任者”。《遺山集》有《送弋唐佐董彦寛南歸》、《送弋唐佐還平陽》、《答弋唐佐》諸酬唱,又爲其父弋潤撰《臨海弋公阡表》,並爲所編《集諸家通鑑節要》作序。

今存晦明軒張宅所刻《證類本草》、《通鑑節要》二書,皆與弋唐佐有關。

《證類本草》一書與弋唐佐相關者,今所見僅爲劉祁後序提及弋氏以友人身份請序。實際上弋唐佐精於醫術,《神道碑》載其“凡百技藝,無不研覈精緻。至於軒岐之數,洞達奧妙,然公視之,乃餘事耳”,可見於醫術十分精通。此外,元代醫家王好古所著《陰證略例》[13],有麻革信之癸卯歲(蒙古乃馬真后三年,1243)序,後署“門人皇甫黻、張純、宋廷圭、張可、弋彀英同校正”,可知弋唐佐醫術受自王好古,淵源有自。故校刊《證類本草》一書,“或證別本,質以諸書,悉爲釐正”之事,應即當時館於張存惠家的弋唐佐所爲。

《增節通鑑》一書,據書前元好問序,亦弋唐佐所編定:

汝下弋唐佐,集諸家《通鑑》成一書,以東萊吕氏《節要》爲斷,增入《外紀》、甲子譜年、目録、《考異》、《舉要曆》,及與道原史事問答、古輿地圖、帝王世系、釋音、温公以後諸儒論辨,若《事類》、若《史傳終始括要》,又皆科舉家附益之者,爲卷百有二十,凡二百餘萬言。唐佐學有源委,讀書論文,精玩旨意,隨疑訂正,必理順而後已,故其所編次,部居條流,截然不亂。時授館平陽張存惠魏卿家,張精于星曆之學,州里以好事見稱,請爲唐佐鋟木以傳。(此序另見收於《遺山文集》卷三十六,題作《集諸家通鑑節要序》。文中“舉要曆”,《遺山文集》刻本作“舉要曆法”。案舉要曆即大事年表,在《增節通鑑》書中卷三、卷四。宋代書目載司馬溫公撰有《通鑑舉要曆》八十卷,此則僅有二卷,當爲後人新編,而用溫公舊名。)

而原書序末張存惠刻書木記曰:

《通鑑》一書,學者常病卷帙浩繁,未易徧窺,往往采摭切要,以便披閱,然或好尚不同,去取各異。惟此本寔東萊先生親節,詳而不繁,嚴而有要,標目音注,各有條理。然其間聞人異事,嘉言善行,間有遺脫者,證以監本,悉爲補入。又每卷末各附溫公《考異》,隨事增以諸儒精議及諸綱目,其《舉要曆》則見歷代之年數,其《君臣事要》則爲事類之領會,又如《紀傳要括》、祕(承)[丞]《外紀》、《問疑》、《釋例》、《世系》、《地理圖》之類,皆甚精要,比之諸本,加數倍矣。纖悉備具,靡有缺遺,不欲私藏,爰攻梓以與天下賢士大夫共之。泰和甲子下癸丑歲孟冬朔日平陽張宅晦明軒謹識。

二者說法略有出入。元序謂弋唐佐集諸家《通鑑》成一書,以東萊呂氏《節要》爲底本,增入《外紀》、《考異》、《舉要曆》等內容。而張記則謂《外紀》、《考異》、《舉要曆》等,係據呂氏節本舊本重刻,並未提及弋唐佐。

國圖藏本《增節通鑑》書上的元好問序,王重民先生《中國善本書提要》謂之“補寫”,并謂“此本爲戈唐佐所編集,而爲平陽著名刻書家張存惠晦明軒所刻成者”[14]。刻本此序是原配還是後來據《遺山文集》抄補,學者觀點多有分歧,甚至據此認爲晦明軒先後刊刻過兩部《通鑑》節本。

國圖藏本此序隸書所寫,與全書字體風格不同,又葉碼與印本不相銜,目錄亦不載,據藏印年代判斷,爲書商或怡府鈔補的可能性比較大[15]。書上此序雖非原配,並不代表二者不是同一部書。以元序所言弋唐佐編《通鑑節要》,對照《增節通鑑》刻本,其內容基本重合(括號內爲刻本之內容):

《外紀》(卷十九至卷二十《通鑑外紀》)、甲子譜年、目録(書前目錄)、《考異》(見史文每卷之末《考異》)、《舉要曆》(卷三、四《舉要曆》)、與道原史事問答(卷一《通鑑問疑》)、古輿地圖、帝王世系(並見卷二圖說)、釋音(見史文注)、温公以後諸儒論辨(史文上欄之標注)、事類(卷十二至卷十八《通鑑君臣事要總紀》)、史傳終始括要(卷五至卷十一《紀傳始終要括》)。二者編排幾乎無異,若非一書,則難想像張氏在短期之內會刊行兩部如此相近的大書。根據元序提供的張存惠“爲唐佐鋟木以傳”這一信息,可知弋唐佐加工過的《通鑑》節本,即今存晦明軒刻本之藍本。

至於《外紀》、《舉要曆》等內容,是否如元序所稱弋唐佐“集諸家《通鑑》成一書”,遲至蒙古憲宗之時(相當於南宋末年理宗之時)才附入《通鑑》節本合刻,元氏的說法是值得懷疑的。北方流行的多個《通鑑》節本,應是從南宋傳來,附加內容當在此之前已同史文合刻[16]。元氏爲另外一部《通鑑》節本所作的《陸氏通鑑詳節序》,也稱“歴亭州將張侯晉亨知好此書,取陸氏《詳節》,且以《外記》及諸儒精義附益之”。《外記》當即劉恕的《通鑑外紀》,元氏謂張晉亨將《外紀》及諸儒精義與陸氏《詳節》合編。《外紀》的合編,實際不遲至張晉亨之時。觀元氏兩篇《通鑑》節本序,都有誇大校刻者作用之嫌,未必與事實相符[17]。

故張存惠刻書木記所言,當更符合真實情況。《增節通鑑》應有一個在前的底本,張氏認爲其“比之諸本,加數倍矣。纖細悉備具,靡有缺遺,不欲私藏,爰攻梓以與天下賢士大夫共之”。弋唐佐利用此本作底本,加以完善[18],協助張氏校刻。元好問序云“唐佐過某于太原,以定本見示”,殆弋氏將編校好的《通鑑》節本之稿出示遺山,當時書名亦未定,故遺山序之曰《集諸家通鑑節要》。至張存惠以此爲底本刊刻時,則定名爲《增節標目音註精議資治通鑑》。元序恰恰說明了弋唐佐在此書刊刻中之作用。

王天祐《弋彀神道碑》稱弋唐佐“歷館諸相之門,居賓師之位”。當時的金源遺民,多到蒙古新貴家中坐館。如蒙古憲宗六年主持刊刻李賀《歌詩編》[19]的北平趙衍,耶律鑄曾命其子耶律希亮師事之(《元史·耶律希亮傳》),《歌詩編》趙衍後序提及的此書校定者龍山先生呂鯤,耶律鑄曾從之問學。弋唐佐則協助楊惟中刊行《四書》、張存惠刊行《證類本草》、《增節通鑑》。以此亦可窺金源遺民雖不直接出仕新朝,仍盡力從事於文化事業[20]。晦明軒刻書“泰和甲子下己酉”這一獨特的署年方式,或即出自唐佐之苦心孤詣,錢牧齋“遺民”之說,不無道理。

《通鑑》節本在北方頗受歡迎,則與授館舉業有關。元好問序曰“承平時明經、詞賦取士,主文衡者尚以科目爲未廣,謂杜氏《通典》、司馬氏《通鑑》皆可增置學官,爲士子專門之業。宰相以爲然,而未暇也”,則金朝欲以《通鑑》置學官而未果。《元史·選舉志》載至元六年“以譯寫《通鑑節要》頒行各路,俾肄習之”,至元八年“選子弟俊秀者入學,然未有員數,以《通鑑節要》用蒙古語言譯寫教之,俟生員習學成效,出題試問,觀其所對,精通者量授官職”,則蒙古已以《通鑑》爲考試科目。遺山亦云“若《事類》、若《史傳終始括要》,又皆科舉家附益之者”,節本所附的《通鑑君臣事要總紀》、《紀傳始終要括》,如同類書和人物辭典,可用於詩賦掌故的備查,乃專門爲方便科舉所編。故張存惠所選印之書,還是出於書賈射利之目的,所以能夠“印遺遠近學宫,流傳徧秦晉間”。

結 語

從紀年、刻工的角度考量張宅晦明軒刻書之年代,皆不無爭議:紀年存在釋讀方式的問題,刻工則存在由金入元之可能。綜合弋唐佐助張存惠刻書之事實,可與二者相應,證實張存惠晦明軒刻書爲金元之際的蒙古時期。弋唐佐金亡之後始至蒙古新貴富賈之家坐館,助其刻書,今傳晦明軒《證類本草》、《增節通鑑》二書之刊刻,當亦在金亡之後,前人推論二書爲蒙古刻本,洵爲不誤。

至於其在金亡之前及蒙古入元之後是否有過刻書,並無傳本或記載可證。人所傳言張氏晦明軒爲跨金入元之書坊,皆出葉德輝《書林清話》誤導。葉書誤讀“泰和甲子”之紀年,將晦明軒列入“金時平水刻書之盛”條,其謬已具前文。又舉“平陽張存惠堂,至元初元刻《經史證類大觀本草》三十卷,見楊《志》”,列入“元時書坊刻書之盛”條,以爲張氏入元以後仍刻書。查葉氏所引楊守敬《日本訪書志》原文,有“至元初平陽張存惠重刻政和本,始增入《衍義》”一語(跋元大德刊本《經史證類大觀本草》),葉氏殆即本此。然楊氏所稱“至元初”,乃謂至於元朝初年,非謂 “至元”年間[21],葉氏誤讀二字爲年號,以致其謬。所謂至元年間張存惠刻本《大觀本草》,乃子虛烏有之事。葉氏《書林清話》,爲有清一代書志之類編,輾轉相引,謬誤頻出,非盡出於目驗原書有所心得者。學者在引用其書中材料時,不可不慎擇。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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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菊園,《少微通鑑早期版本研究——以宋元時代的文本演變爲中心》,復旦大學古籍所中國古典文獻學碩士論文,2013

傅駿,《金元通鑑學之研究》,復旦大學歷史系中國古代史博士論文,2007

附:弋彀英行年表1201-1234早年問學及中年遭亂時期1201辛酉 金泰和元年 生於汝州之梁縣。

元好問《臨海弋公阡表》:“公諱潤,字天澤,姓弋氏,系出臨海占籍汝州之梁縣者,不知其幾昭穆矣。……男三人:長彀英。”

1221 辛巳 金興定十四年 二十歲 此前從程天益問學於寶豐山庵羅寺,文學行義,髙出時輩。

《臨海弋公阡表》:“(彀英)師事程内翰天益。未冠,爲鄉府所薦,再赴簾試。文學行義,髙出時輩。” 又《送弋唐佐還平陽》詩有“我從商餘之山過庵羅,聞君六經百家富研摩”之句,自注曰:“寶豐山中有庵羅寺,唐佐嘗從程内翰天益問學於此。”遺山於正大三年從商州至南陽,殆即此時過庵羅寺,而注謂“唐佐嘗從程内翰天益問學於此”,可知其從程天益問學在此之前。《弋公阡表》云“未冠”,則在二十歲前。

王天祐《弋彀神道碑》:“公幼習詞賦舉業,高出時輩,場屋有聲”。又蒙古憲宗三年所立《潞州亞嶽廟靈應記》,題“汝陽進士弋彀英書丹”。

1232壬辰 金哀宗天興元年 三十一歲 兵間以功授本州防禦副使。河南破,父弋潤投水自盡。彀英奔走逃難。

《臨海弋公阡表》:“兵間以功授本州防禦副使。”

“壬辰,河南破,公挈家避於西山。山栅破,公家亦被驅逐,一卒見公稠人中,請於主帥云:'此吾鄉善士,其縱遣之。’帥遣公舉家去。是夜所俘悉阬之,里社爲空,公家獨全。親舊嘆曰:'爲善之報,見之今日矣。’明年春,鄉郡游騎遍滿,公自度不能受辱,乃自投水中。”

《神道碑》:“當金祚垂亡,天兵南下,流離竄伏,百死一生。”

(編年存疑)元好問作《答弋唐佐》詩贈之。

元好問《答弋唐佐》(魯山人,有志道學):“遭亂無安地,分憂得若人。鄉鄰存世譜,骨肉到情親。信默餘天粹,咀嚅有道真。懷哉沂水上,同詠舞雩春。”

案李光廷《廣元遺山年譜》編此詩於正大三年,謂《送弋唐佐還平陽》“我從商餘之山過庵羅,聞君六經百家富研摩”即此時。正大三年(丙戊,1226),唐佐二十五歲,遺山詩中稱“鄉鄰存世譜,骨肉到情親”云云,似嫌太早。且詩又云“遭亂無安地”,則所言似金亡之後。編年暫放此。

1235-1260間 館於蒙古新貴富賈之家時期

《神道碑》:“亂後北渡,遊歷燕晉間”、“厥後歷館諸相之門,居賓師之位”。

1235乙未 蒙古太宗七年 三十四歲前後 館於楊惟中家,協之板行《四書》。

《神道碑》:“會中書楊侯彥誠奉旨搜訪遺逸,一見如故,首以公應命,隨館於家,命誨諸子。公病世之學者汩於功利,失本末先後次序,思有以革其舊染之污,朝夕傅導。版行《四書》,其力居多。”

案《元史·楊惟中傳》:“楊惟中,字彥誠,弘州人。……皇子闊出伐宋,命惟中於軍前行中書省事,克宋棗陽、光化等軍,光、隨、郢、復等州,及襄陽、德安府,凡得名士數十人,收伊洛諸書,送燕都,立宋大儒周敦頤祠,建太極書院,延儒士趙復、王粹等講授其間,遂通聖賢學,慨然欲以道濟天下。拜中書令。”案皇子闊出伐宋在蒙古太宗七年(1235),則楊惟中奉旨搜訪遺逸而遇彀英,亦在此數年間。

楊中書版《四書》,《元文類》卷六十姚燧《中書左丞姚文獻公神道碑》言及:“又汲汲以化民成俗爲心,自版《小學書》、《語孟或問》、《家禮》,俾楊中書版《四書》、田和卿尚書版《聲詩折衷》、《易程傳》、《書蔡傳》、《春秋胡傳》,皆于燕。又以《小學書》流布未廣,敎弟子楊古爲沈氏活版,與《近思録》、《東萊經史論說》諸書,散之四方。”其書今不傳。

1239己亥 蒙古太宗十一年 三十八歲 會元好問於銅鞮,觀薛收《隋故徵君文中子碣銘》碑石。遺山作《送弋唐佐、董彦寛南歸》詩贈之。

元好問《送弋唐佐、董彦寛南歸》(且爲潞府諸公一笑):“河汾續經名自重,附會人嫌迫周孔。史臣補傳久已出,浮議至今猶洶洶。薛收文志誰所傳,貴甚竹書開汲冢。沁州破後石故在,爲礎爲矼吾亦恐。暑涂十日來一觀,面色爲黧足爲腫。淡公淡癖何所笑,但笑弋卿堅又勇。自言浪走固無益,遠勝閉門親細冗。摩挲石刻喜不勝,忘卻崎嶇在岡隴。潞人本淡新有社,淡事重重非一種。有人六月訪琴材,不爲留難仍從臾。懸知蠟本入渠手,四座色揚神爲竦。他時記籍社中人,流外更須增一董。”

案“薛收文志誰所傳,貴甚竹書開汲冢”,指薛收所撰《隋故徵君文中子碣銘》碑石在此地出土。遺山《銅鞮次村道中》詩云:“河汾紹絶業,疑信紛莫整。銘石出壙中,昧者宜少警。少時曾一讀,過眼不再省。”此詩云“暑涂十日來一觀”、“摩挲石刻喜不勝”,是與彀英來觀此石刻。繆鉞《元遺山年譜彙纂》曰:“本集卷二《銅鞮次村道中》'武鄉有便道,故繞銅鞮境。渉險良獨難,又復觸隆景。’蓋先生是年由濟源北歸,繞道銅鞮時已至夏也。”此詩當作於己亥年。

1243癸卯 蒙古乃馬真后三年 四十二歲 爲其師王好古校刻《陰證略例》一書。

元代醫家王好古所著《陰證略例》,有麻革信之癸卯歲序,序後署“門人皇甫黻、張純、宋廷圭、張可、弋彀英同校正”。可知唐佐醫術受自王好古。

又《神道碑》:“凡百技藝,無不研覈精緻。至於軒岐之數,洞達奧妙,然公視之,乃餘事耳。”知彀英擅長醫術。

1249己酉 蒙古海迷失后元年 四十八歲 爲張存惠校刻《重修政和經史證類備用本草》三十卷(殆已館於其家)。

《證類本草》劉祁後序曰:“今歲游平水,會郡人張存惠魏卿介吾友弋君唐佐來,言其家重刊《證類本草》已出,及增入宋人寇奭《衍義》,完焉新書,求爲序引,因爲書其後,己酉中秋日雲中劉祁云。”彀英爲王好古門人,精於醫術,此時殆已館於張存惠家,校刻此書,當爲出力。

訪元好問,遺山作《送弋唐佐還平陽》詩贈之。

《遺山文集》卷五《送弋唐佐還平陽》:“我從商餘之山過庵羅,聞君六經百家富研摩。會最上指冠巍峩,豈肯俯首春官科。覃懷變生十載後,我時避兵方北走。通家弋宋共有無,行輩許之爲老友。晉州一書君肯来,握手大笑心顔開。春風着人不覺醉,快卷更須三百杯。鶴骨騫飛法當夀,况是丹房藥鏡留心久。崑崙神泉蓡朮芝,乞與餘膏潤衰朽。天府學士登瀛洲,松頂仙人垂直鈎。愛君直欲抵死留,自言世事非所求。千古黄金鑛中淚,不獨盧仝并馬異。蘇州韋郎交分深,香山白傅金玉音,借渠兩詩寫我心。相知非不多,但苦心不同。同心一人去,坐覺長安空。離愁何從生,生從情愛中。不見行路人,拂袖自西東。汾流滔滔兮日千里,青眼高歌吾老矣。(寶豐山中有庵羅寺,唐佐嘗從程内翰天益問學於此。)”

案狄寶心先生考之曰:詩有“覃懷變生十載後,我時避兵北方走……晉州一書君肯來,握手大笑心顏開”句。晉州,唐州名,即今臨汾市。覃懷,指懷州,今河南省沁陽市。本集卷二十二《史邦直墓表》謂碑主卒於戊戌十二月二十有六日,“邦直歿之七日而懷州亂,老幼奔潰,城爲之空”。“覃懷變生”指此。下推十年,知詩與文作於蒙古海迷失后元年己酉。(見狄寶心校注《元好問文編年校注》,中華書局,2012,頁1018)

1253 癸丑 蒙古憲宗三年 五十二歲 館於張存惠家,校刻《增節標目音註精議資治通鑑》一百二十卷,請元好問作序。

元好問《集諸家通鑑節要序》:“汝下弋唐佐,集諸家《通鑑》成一書,以東萊吕氏《節要》爲斷,增入《外紀》、甲子譜年、目録、《考異》、《舉要曆(法)》,及與道原史事問答、古輿地圖、帝王世系、釋音、温公以後諸儒論辨,若事類、若史傳終始括要,又皆科舉家附益之者,爲卷百有二十,凡二百餘萬言。唐佐學有源委,讀書論文,精玩旨意,隨疑訂正,必理順而後已,故其所編次,部居條流,截然不亂。時授舘平陽張存惠魏卿家,張精于星曆之學,州里以好事見稱,請爲唐佐鋟木以傳。”

其書刊刻,始於該年孟冬朔日,畢於乙卯歲(1255)季秋朔日。

爲《潞州亞嶽廟靈應記》書丹。

《潞州亞嶽廟靈應記》,寓覃懷竹軒申鼎撰,汝陽進士弋彀英書丹,上黨郭國材篆額。癸丑年四月初四日立石。(清胡聘之《山右石刻叢編》卷二十四)

胡聘之曰:“《遺山集·臨海弋公阡表》:'系出臨海,占籍汝州之梁縣。子彀英,未冠爲鄉府所薦,再赴簾試。’至元四年彀英撰《重修汾東王廟碑》,題銜爲宣授太原路提舉學校官。《元史·選舉志》中統二年始置諸路學校官,碑立癸丑,實元憲宗三年,彀英時未仕元,故仍題進士。”

1256丙辰 憲宗六年 五十五歲 撰《杜元帥祠堂記》(一名《故沁州長官贈沁陽公杜君祠堂記》)

成化《山西通志》卷十四載弋彀撰《杜元帥祠堂記》,謂“弋彀,汝陽人,元太原提學。”不載年月。《(乾隆)汾州府志》卷二十九收有元弋彀《故沁州長官贈沁陽公杜君祠堂記》,即前者,末題“歲丙辰七月二十五日記”

又元李鼎《大朝宣授沁州長官贈沁陽公神道碑銘》(《(光緒)平遥縣志》卷十一),謂杜公丙辰夏五月三日薨於平陽之私館,明年三月奉命贈今號,沁之耆老士庶遂爲之建祠,“其後落成之日,請名士弋公唐佐作文以記其實”。據其文則此記似作於次年憲宗七年(1257)。

1261-1289出仕元朝,任太原路提學時期1261辛酉 元中統二年 六十歲 出仕元朝,任奉訓大夫、太原路提學

《神道碑》:“逮中統建元,尋授奉訓大夫、太原路提學。白麻既出,士林無不相慶。下車之始,倡明正學,盪滌餘習,文風爲之一新。”

案《元史·選舉志》中統二年始置諸路學校官,殆即當年出仕元朝。此後所見弋彀英之名多作弋彀,殆出仕新朝時省一字。

又見明正德《汝州志·人物》載元朝有“弋毅”,謂“梁縣人,舉進士第。任太康路學提舉,倡明正學,文風大振”,案元朝行省無太康路,疑“太康路”爲“太原路”、“弋毅”爲“弋彀”之誤,所言“倡明正學,文風大振”云云,與《神道碑》文辭相似。《明一統志》、《(雍正)河南通志》亦沿襲此條,又誤作“戈毅”。檢清道光《直隸汝州全志·人物》,則已立“弋彀”條,並訂正舊志之誤:“按舊志'弋’訛作'戈’,'彀’訛作'毅’,'唐佐’訛作'唐祥’,'太原路提學’訛作'太康路提舉’,今據採訪趙文運查明更正之。”其說是也。

1262壬戌 中統三年 六十一歲 撰《清和妙道廣化真人尹宗師碑銘》(此碑立石在至元元年1264)。

元李道謙《甘水仙源録》卷三載《清和妙道廣化真人尹宗師碑銘(并序)》,汝陽弋彀撰。碑文曰:“遂以中統三年十月吉日徵文於汝陽弋彀。”此碑立石則在至元元年(1264)。清陳銘珪《長春道教源流》卷四:“此碑在陝西盩厔,云汝陽弋彀撰,末云至元元年十月二十三日。考《元遺山集·弋公表》云'弋唐佐,名彀英,汝州人,文學行義,高岀時輩’,當即其人。遺山又有《送弋唐佐南歸》詩。”

1267丁卯 至元四年 六十六歲 撰《重修汾東王廟記》

《山右石刻叢編》卷二十五載《重修汾東王廟記》:“今在太原縣晉祠,題“宣授太原路提舉學校官弋彀撰”,末署“至元丁卯孟秋朔日汝陽弋彀載拜謹記”。明高汝行《(嘉靖)太原縣志》卷五亦載碑文,謂至元四年建。

胡聘之曰:“《通志·金石》記《沁州長官杜豐記》撰文之弋彀英,碑書爲弋彀,蓋出仕時省一字。《選舉志》中統二年始命置諸路提舉學校官,碑立至元四年,故彀得以提舉學校入銜。”

1289 己丑 至元二十六年 卒,春秋八十有八。

《神道碑》:“晚歲退居覃懷,琴書自娛。於至元己丑正月二十有九日,終於私第之正寢,春秋八十有八”

1303 癸卯 大德七年 遷葬於汝陽之先塋

《神道碑》:“大德七年十二月初七日,遷公柩歸葬於汝陽之先塋,禮也。”

注釋:[1] 蒙古定宗無四年,“定宗四年”之說,實源自《中國版刻圖錄》之著錄,其注曰:“定宗在位三年,其後兩年未立嗣君,爲方便計,圖版標題仍稱定宗四年。”[2] 見錢大昕《十駕齋養新錄》卷十四“證類本草”條,清嘉慶刻本。又錢氏《潛研堂集》卷三十《跋重修政和證類本草》同。[3] 王肇文編,《古籍宋元刊工姓名索引》,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4] 張秀民著,韓琦增訂《中國印刷史》,元代平陽刻書章,浙江古籍出版社,2006,頁201。

[5] 沈津先生謂:“拙著《書城挹翠錄》第131頁'宋刻本《大般若波羅蜜多經》五種’有考。”《讀中國版本文化叢書——由佛經版本而想到的 》。《書城風弦錄:沈津讀書筆記》,沈津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6,頁283。

[6] 王重民,《中國善本書提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頁407。

[7] 元好問《中州集》戊集第五《劉鄧州祖謙》小傳,謂“子敏仲,今在平陽”,或即此刻書之劉敏仲。劉祖謙當過監察御史、右司都事、武勝軍節度副使、翰林修撰,家多藏書金石。

[8] 王重民,《中國善本書提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頁253。“平陽□家敬印”,有編者注:“據《中國古典文學版畫選集》上所載《隋朝窈窕呈傾國之芳容》圖,題爲'平陽姬家彫印’。”

[9](明)胡謐編,《山西通志》,民國二十二年景鈔明成化十一年刻本。

[10] 道光《直隸汝州全志》卷九《古蹟》“元弋彀墓”條,謂“在時家屯前,墓不可考,僅存有碑碣而已”,下錄王天祐所撰《神道碑》,末署“時元至正壬午春三月孫崇禮立石”。

[11] 舊志又或誤其名氏作“弋毅”、“戈毅”。明正德《汝州志·人物》載元朝有“弋毅”,謂“梁縣人,舉進士第。任太康路學提舉,倡明正學,文風大振”。清道光《直隸汝州全志·人物》“弋彀”條曰:“按舊志'弋’訛作'戈’,'彀’訛作'毅’,'唐佐’訛作'唐祥’,'太原路提學’訛作'太康路提舉’,今據採訪趙文運查明更正之。”其說是也。元朝行省無太康路,“太康路”爲“太原路”之誤,所言“倡明正學,文風大振”云云,與《弋彀神道碑》文辭相似,“弋毅”即“弋彀”之誤。《明一統志》、《(雍正)河南通志》亦沿襲舊志,又誤作“戈毅”。(《正德汝州志》,1963年上海古籍書店《天一閣藏明代方志選刊》影印本)

[12] 即所謂“楊中書版《四書》”。《元文類》卷六十姚燧《中書左丞姚文獻公神道碑》曾言及:“又汲汲以化民成俗爲心,自版《小學書》、《語孟或問》、《家禮》,俾楊中書版《四書》、田和卿尚書版《聲詩折衷》、《易程傳》、《書蔡傳》、《春秋胡傳》,皆于燕。又以《小學書》流布未廣,敎弟子楊古爲沈氏活版,與《近思録》、《東萊經史論說》諸書,散之四方。”今不傳。

[13](元)王好古撰,《陰證略例》,《續修四庫全書》影印光緒間歸安陸氏《十萬卷樓叢書》本

[14] 王重民,《中國善本書提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頁91。

[15] 金菊園兄認爲此序並非原書所有,疑點有四:一、《遺山文集》之標題作《集諸家通鑑節要序》,與刻本書名不同。二、卷首其他各序在目錄中均被詳細列明,唯獨不見元序。三、根據藏書印記判斷,元序後的神宗御製序首頁及以下各卷多鈐有汲古閣、季振宜兩家的藏書印,而元序首頁所鈐最早的藏書印爲“安樂堂藏書記”、“怡府世寶”,爲清怡親王藏印,元序被附入的時間在自季氏散出之後。四、抄序末署“泰和甲子下癸丑秋九月朔日河東人元好問謹序”,與張存惠的刊刻識語署“泰和甲子下癸丑歲”時間重合。但是在本集中此序末署“年月日河東人元某謹序”,沒有具體的日期,抄序所署時間很可能是參考識語偽造的。參見金菊園《少微通鑑早期版本研究——以宋元時代的文本演變爲中心》,復旦大學古籍所中國古典文獻學碩士論文,2013,上篇第一節“現存宋人節本的同源性”各節本之介紹,頁13。

[16] 宋刻本《呂大著點校標抹增節備註資治通鑑》一百二十卷(現藏中國國家圖書館,《中華再造善本》影印),所存的九十六卷亦有《通鑑君臣事要總紀》(卷九至卷十二)、《外紀》(卷十三),其殘闕的卷一至卷八,很可能便是《通鑑釋例》、圖說、《舉要曆》、《紀傳始終要括》等。此外,宋刻本《入注附音司馬溫公資治通鑑綱目》(現藏上海辭書出版社圖書館,《中華再造善本》影印),亦有歷朝帝王授受譜系諸圖(但無地理諸圖),與《增節通鑑》卷二圖說各圖基本相同,卷末所附“歷代帝王多出黃帝……實基於此”一段敘述文字亦同。故這些內容的合刻,應在南宋或更早之時已完成。

[17] 據金菊園《少微通鑑早期版本研究——以宋元時代的文本演變爲中心》一文研究,今傳世各家刪節《通鑑》皆爲同源,呂東萊、陸唐老、少微先生等皆書商之託名而已。

[18] 《增節通鑑》對史文和註釋皆有所增加,如張存惠刻書木記所言:“然其間聞人異事,嘉言善行,間有遺脫者,證以監本,悉爲補入。”

[19] 此書前人皆認定爲金刻本。後有趙衍後序,題“丙辰秋碣石趙衍題”,序中稱:“龍山先生爲文章,法六經,尚奇語,詩極精深,體備諸家。”“雙溪中書君,詩鳴於世,得賀最深。嘗與龍山論詩及賀,出所藏舊本,乃司馬溫公物也,然亦不無少異,龍山因之校定,且曰喜賀者尚少,況其作者耶。意欲刊行,以廣其傳,冀有知之者。會病不起,余與伯成緒其志而爲之。”此書前人多從何義門所考,謂龍山先生爲金朝劉仲尹,字致君,蓋州人,有《龍山集》。據元好問《中州集》劉龍山小傳,其爲正隆二年(1157)進士,則刻書之丙辰爲承安元年(1196),故前人定之爲金刻。今人則考“雙溪中書君”指丞相耶律鑄,“龍山先生”指呂鯤,皆元初人,故定此本爲蒙古刻本。

[20]唐佐六十以後出始仕元朝,其授館刻書之時尚可稱遺民。

[21] 楊守敬於張存惠晦明軒刻本《證類本草》的刊刻年代絕無混淆。楊跋注云:“首有木記稱'泰和甲子下己酉冬南至晦明軒記’,錢竹汀考爲元定宗后稱制之年,其說至確。《提要》以爲金泰和刻本,誤。余別有詳考,載入成化刻《政和本草》之首。”(楊守敬《日本訪書志》卷九,清光緒刻本)

【作者简介】

林振岳,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助理教授。研究方向:中国古典文献学、版本目录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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