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圣军
2015年，笔者受托编撰《马家埠村志》。编写中感到困难超出想象，一手资料严重匮乏。7月，在和村干部调查一个乡村老医生时，老人耳聋，记忆不清，说不出有价值的内容。不经意听医生的儿子说：其祖上是举人，名杜崇高，还有考试的卷子在世。于是请求其把卷子拿出来，拍照留存。明清五百余年，每个村庄平均不到一个举人。这是少有的村人著述，代表着村人的最高科举成就，也标志着杜氏继马氏之后成为成为村庄的强族。根据这份乡试朱卷，编写了村庄著作、文化、人物等章节，丰富了村志的内容。劝说他把朱卷档案捐献给马家埠民俗博物馆，卷主没有答应，说要作为传家宝传承，教育后代。事实上杜氏直系后人也不辱先祖，有6人先后考上大学生或研究生，有人获得博士学位。
朱卷是科举试卷的名目。明清乡、会考试，考生用墨笔书写的试卷，称为墨卷。应试人的原卷须弥封糊名。为使阅卷官不能辨识笔迹衔私舞弊，另由专人用朱笔誊录的专供阅卷官看的红色试卷，称为朱卷。《明史》卷七十《选举志二》：考试者用墨，谓之墨卷；誊录者用朱，谓之朱卷。清代成例，新中式的举人、进士都将本人在场中所作之文刊印赠人，也叫朱卷。这种朱卷先载姓名履历；继载始祖以下尊属，及兄弟叔侄，妻室子女；附载受业、受知师；最后刊载诗文数篇。
杜崇高(1819-？)，字贵廷，号对峰。行一，嘉庆己卯年（1819）正月二十五日申时生，系泰安县民籍。始祖伯河，先祖是岁贡生，历任观城县训导、永安县教谕、镇江府教授杜璇。高祖杜明，曾祖太学生杜克敬，祖父太学生杜继业，父亲杜培厚。杜崇高参加山东道光二十九年己酉科（1849）乡试，以泰安府学增生身份中式第六十一名举人，时年30岁。身世载于其道光己酉科《乡试朱卷》和《追远堂杜氏族谱》。《泰安县志》《山东科考名录》有其名。中举后参加一次进士考试，未中，家中现存其进京考进士时的书箱。后去台湾任职，未到任因病去世。《朱卷》载其“现居马家埠庄”，可补志书之缺。
本档案是杜崇高的道光二十九年己酉科（1849）乡试朱卷。卷端有损毁，未毁及主要文字。朱卷有后来加的前后封面，封面未见书名。正文11页22面，木版印刷。线装改订书钉装。《乡试朱卷》载杜崇高身世详尽。履历分上下栏。业师从庭训到泰安、肥城、宁阳的诸位老师。有会试、殿试、钦点名次空白。正文前有书名：“山东乡试朱卷：道光己酉科。”页边有：“乡试朱卷，道光己酉科”字样。正文7页，文9行25字，框端有批文行4字，多数已损毁。
对杜崇高试卷上的诗文，当时取中他的主考官翰林院编修童某批取并批到：“扫尽浮词，独存真干。”另一主考兵部左侍郎瑞某批中并批云：“清思浣月，键笔凌云。”说明确实是佳作。另外有总批：“雷霆走精锐，冰雪净聪明。运思落笔直凑单微，诗律高攀屈宋，经训雅近匡刘，五策茹古含今，贾醇董茂。兹当秋月澄辉，步蟾宫而折桂。佇看春闱得意，游燕市而探花。”评价甚高，而且给予美好期望。
考试文章题目是：《子谓子夏曰：女为君子儒，不为小人儒》《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圣人之忧民如此》，题目出处分别为《论语·雍也》《礼记·中庸》《孟子·许行》。每文六七百字，都是代圣人立言、解经的语言。另外有圈、点和批语、评语。《子谓子夏曰》有“欲为伪君子，而不免为真小人”的警语，评语恰如其分：“思锐能入，笔健能出。理精法密，足徵研鍊功深。”对《能尽物之性》，聚奎堂批到：“意到笔随。”本房加批：“机圆法密，词旨谐畅。”对《圣人之忧民如此》，聚奎堂批：“局紧机圆。”本房加批：“精神团聚，一起呵成。”
试帖诗最能见一个举子的机变与精神。杜崇高试帖诗《赋得平明登日观（得明字五言八韵）》为：
听遍鸡声唱，天门旭照明。
登临凭日观，指点掛铜钲。
缥缈仙踪古，苍茫海水平。
波镕金镜耀，人在玉山行。
爽气峰头徹，层云足下生。
六鳌看踊躍，群岫失峥嵘。
目可穷千里，楼还报五更。
熙朝光化普，瞻望启诗情。
鎔，卷上原字金字边加客。整首五言律诗，紧扣诗题“平明登日观”，有听觉，有感觉，有远近，有动静，有虚实，有对比，有想象，有感受。“目可穷千里”，引无限遐想。“熙朝光化普，瞻望启诗情。”上顶格书写，歌功颂德，是举子对朝廷的态度。这首诗读来如同跟着作者游览泰山，一步一景，到达日观峰迎接日出，所见所闻真切，如诗如画；所思所感升华，动与静结合，人与物相应，层次分明，气象高远，精神舒畅。基调正如《乡试朱卷》载聚奎堂批道：“清新俊逸。”语言上，也如“本房加批：志和音雅，玉润珠圆”。肥城先贤中式的试帖诗，基本功扎实，通篇无芜词病句，气脉清畅，语言精练、老到，富于想像力和感染力。
杜崇高家族的四世一堂大院位于马家埠后街中段路北。格局是：院前大门占中，大门两旁每边2间瓦房。内为过厅，厅内有屏壁。二进后院为四间大厅，大厅旁有过道屋。再后三进为内宅，三间楼屋，两边有厢房。后大门楼临后小街。解放初是肥城县第十二区公所。住宅房屋后门外（北面）立有两座旗杆，旁边两块上马石和下马石。古代树立旗杆的人家都是有功名的。杜举人旗杆座是青色的石灰石，但用料巨大规整，精致程度超过一般同类旗杆座。其旗杆座两座四块，现还保存完好，被砌筑在杜云兰家建的大门和南屋墙的基座里。宅邸的窗户石以及牌匾等存世，成为马家埠民俗博物馆和村庄的珍贵文物。
大门上是门第德行匾额“四世一堂”，是前泰安县知县徐宗干赠送杜崇高曾祖太学生杜克敬的。匾额2205×855毫米长方形，中间四块芯板，有四边，宽115～110毫米，上下款各一道半40～50毫米宽，各有押头押尾方章，约100毫米见方。字径约300×250毫米。但是上下款已经失去，杜氏家谱中也没有记载。朱卷提供了上下款信息：“曾祖克敬：太学生，蒙大人徐宗干（前泰安知县）以孝友廉洁、品行端方、醇谨朴实、四世同居，详布政使司，会同督学部院、巡抚部院，转详到部。奉上谕，发给匾额，四世具有顶戴荣身，明伦堂赐筵，准入乡贤祠堂，修入县志。”可以参考补齐上下款。
一个举人，是一个地方的文化带头人，代表着本地方的文化水平。举人也参与地方文化事务，参与本家族或其他姓氏的修谱等活动。西浊头《追远堂杜氏族谱》中，有杜崇高和杜崇五合作的文字。安临站村《步氏族谱》载杜崇高为步纯所作的颂歌和序。颂为：“善哉公纯，洒落天真。敬荘以持己，恭以待人。伦全德备，学问精神。品端兮未闻，颂大年兮曰仁。仪型兮宛在，为之歌兮长春。”落款：“大清咸丰柒春（1857）三月上浣榖旦，己酉科举人、泰邑眷晚学生杜崇高拜撰。”
肥城的乡试会试科举卷子，有汪宝树（1837～1910）刻印的《乡会联捷朱卷》、尹序长（1843～1897）的《会试朱卷》、尹序周乡试朱卷等，另外还有科举书中有李鹏程的文字。《清代朱卷集成》420册，1992年台湾成文出版社出版，尽收清代八千余卷履历、传记、谱系、撰述、行谊，其中有汪宝树、尹序周的朱卷。以前肥城市内未发现朱卷档案存世，已有近170年的这份杜崇高道光己酉乡试朱卷，是难得的清代朱卷实物，具有重要的科举档案价值。
作者简介
梁圣军，文化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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