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都说是一入红楼梦难醒,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对于《红楼梦》,太多的人读起来就再也放不下。一读再读之后,就会在心中产生千百种情愫,互相冲击,澎湃不止,对宝钗的敬,对黛玉的怜,对湘云的爱,对探春的赞,对凤姐的惧,对贾母的亲……还有对大观园的憧憬,那种欲罢不能、欲说还休的感觉,实在无以排遣的时候,你可以来这里——“红楼心语”!
“红楼心语·浅斟细语”栏目是每一位红迷朋友的家园,在这里你可以愉快地开启属于你自己的梦想航班,尽情地抒发你对《红楼梦》的喜爱之情。
“红楼心语·浅斟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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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谈湘云醉酒作者:刘汉尧《红楼梦》第六十二回“憨湘云醉眠芍药裀,呆香菱情解石榴裙”,为我们完整地记叙了湘云醉酒的情态,读者不容置疑地相信,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红楼金钗的美女才女,居然也能烂醉如泥,可见酒之魅力。这天正是宝玉的生日,其实这一天也恰好是宝琴、岫烟以平儿的生日,一下子四个人过生日,大观园里就显得格外的花团锦簇热闹非凡。这个时段依然是“探春理家”,探春召号大家凑了份子钱,叮嘱“里头厨房”的厨头柳家的,在大观园芍药栏中红香圃的三间小敞厅内摆了四桌。湘云在热烈而又欢快的气氛之中,不知不觉就吃多了酒,正是“红飞翠舞,玉动珠摇,真是十分热闹”的时候,“倏忽不见了湘云”,大家一阵好找,又那里找得着。曹雪芹在这里为读者留下了一段唯美而有经典的图画:“憨湘云醉眠芍药裀”—正说着,只见一个小丫头笑嘻嘻的走来:“姑娘们快瞧云姑娘去,吃醉了图凉快,在山子后头一块青石凳上睡着了。”众人听说,都笑道:“快别吵嚷。”说着,都走来看时,果见湘云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凳子上,业经香梦沉酣,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闹穰穰的围着他,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众人看了,又是爱,又是笑,忙上来推唤挽扶。湘云口内犹作睡语说酒令,唧唧嘟嘟说:泉香而酒冽,玉碗盛来琥珀光,直饮到梅梢月上,醉扶归,却为宜会亲友。众人笑推他,说道:“快醒醒儿吃饭去,这潮凳上还睡出病来呢。”湘云慢启秋波,见了众人,低头看了一看自己,方知是醉了。这幅“湘云眠石”图,不知有多少“红迷湘粉”,为湘云天真可爱的憨态而倾倒,也不知有多少学者专家,为这幅纯情浪漫的图画而赞不绝口。可以说“宴饮聚会”是《红楼梦》小说结构的重要技巧,所以在《红楼梦》中宴饮聚会可以说俯拾即是,然而让人流连往返爱不释手的又有几场如此欢宴呢?我们还得来看看湘云是怎么吃醉的呢?当湘云从青石凳上坐起来,反思自己吃醉酒的原因时,她认为“因多罚了两杯酒”。果真如此吗?酒宴开始后,宝玉便说:“雅坐无趣,须要行令才好。”但是行什么令呢?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可以说在《红楼梦》中,曹公写到的酒令就有几十个种之多。古代酒令,大致可以分为三个大类,即雅令、通令和筹令。“金鸳鸯三宣牙牌令”,要求按照令官随机的骨牌副儿,说出合韵的诗词歌赋,成语俗活,通常来讲这种令比较高雅,难度比较大,这类对诗、联句的酒令就叫雅令。而击鼓传花,抛球划拳等简单易操作的酒令属于通令。筹令就是用象牙、兽骨、竹子、木头制成小片,上面刻上令约、酒约,饮酒人随机抽取令筹,依筹饮酒。无论何种酒令,不过都是酒席上的一种游戏方法,为了增加酒兴侑酒取乐而己。为了确定酒令形式,她们采用了最原始最公平的方法拈阄,由今日寿星之一平儿抽了一个“射覆”的酒令,由于“射覆”既古且难,为了雅俗共赏,又安排袭人拈一个“拇战”的酒令,还未等令官探春发话,史湘云笑着说:“这个简断爽利,合了我的脾气。我不行这个“射覆”,没的垂头丧气闷人,我只划拳去了。”湘云性子有点急,不太守规矩,有点我行我素。所以,二知道人说:“史湘云纯是晋人风味”。宝钗过生日,演戏的小旦扮相有点像黛玉,大家都藏在心里,只有心直口快的湘云实话实说,性子急,说话不经过大脑,惹得宝玉两头受气,宝玉、湘云、黛玉为此吵架怄气。湘云常常不按规矩出牌,经常喜欢女扮男装,故意装出一个“小骚达子来”,有一次竟让贾母把她认作宝玉,逗得众人大笑。而当她“割腥啖膻”的时候,林妹妹只能大呼“芦雪广遭劫”。“是真各士自风流”,湘云不可能改变自己的性格,今天她又要因为“性格”吃亏了。令官探春道:“惟有她乱令,宝姐姐快罚她一钟”宝钗不容分说,便灌湘云一杯。大家都做乖乖猫,平安无事,而只有湘云敢吐真言,“出头的椽子先烂”,不被罚才怪呢。湘云被罚第二杯酒,也与她的性格有关。宝琴与香菱射覆,宝琴准备用“吾不如老圃”的典故,覆一个门头上帖的“红香圃”的“圃”字,所以宝琴说了一个“老”字。香菱射不着,众人又击鼓催促,湘云见状便悄悄地告诉香菱以“药”字射之。酒令大如军令,输了就要认罚,只有如此,酒席的场面才有气氛。湘云才思敏捷而且乐于助人,但是,在这种场合你帮人教人,那游戏还能玩得下去吗?所以,黛玉说:“快罚她,又在那里私相传递呢。”于是众人忙又罚了湘云一杯。湘云的确有才,与黛玉凹晶馆联诗,一句“寒塘渡鹤影”,叫红楼第一诗人黛玉感叹地说:“我竟要阁笔了”。而“芦雪广争联即景诗”,湘云以她敏捷的才思,一人独对众姊妹,甚至让宝钗、黛玉、宝琴三人都感到有点吃力,场面煞是好看,大有“舌战群儒”的味道。湘云乐于助人的例子就更多了,她帮袭人做针线活,心甘情愿地熬更守夜。当她听说岫烟在迎春处受人欺负,马上挥拳掳袖,就要去打抱不平。才思敏捷,乐于助人都是正能量,本不可能受人处罚,但是湘云总是性急,分不清场合,于是就适得其反,人家“射覆”,你却“私相传递”,岂不是违反了游戏规则。违反规则而不受罚,这个世界岂不成为强人的丛林社会了吗?有人说湘云的“豪放不同于张飞、李逵式的,带有粗鲁、莽撞的气质,而是嵇康、李白式的才华横溢、具有高度文学修养的情致”。我们在《红楼梦》里的确能够看到一个才华横溢的湘云,然而在今天的酒席上,云姑娘居然出现了知识盲点,以致受到处罚。当时宝玉、宝钗对了点子,玩射覆的游戏,宝钗借“通灵宝玉”说了个“宝”字,覆一个“玉”字。而贾宝玉则用句宋诗“敲断玉钗红烛冷”,说一个”钗“字,射着一个“玉”字。两人心洽意合地对着,湘云却说“宝玉”、“宝钗”这些字太平凡俗气,不过是春联等市俗书面有之,并无诗书记载的出处。香菱立马批驳道:“前日我读岑嘉州五言律,现有一句说'此乡多宝玉’,怎么你倒忘了?后来又读李义山七言绝句,又有一句'宝钗无日不生尘’,我还笑说他两个名字都原来在唐诗上呢。”反驳的确有力,众人便又罚了一杯,“湘云无语,只得饮了”。罚的湘云心服口服,让“湘云无语”,在《红楼梦》里这的确是很少的场景。当然也说明湘云勇于认错的胸襟。有一次湘云在怡红院劝说宝玉,“也该常常的会会这些为官做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湘云的这次“劝说”成为美玉之微瑕,历朝历代的批评家无不对此横加指责诟病。其实湘云直言快语,哪有不出纰漏的时候呢?“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让读者依然喜欢她的是,湘云能够知错而止,并非一味莽撞。所以当宝玉批评湘云的“仕途经济”时,湘云既没有坚持也没有“生气”。湘云憨厚爽直,在今天的酒宴上出现了“知识盲点”之后,她依然能够知错而止,保有勇于担当敢于承认的风格。这种性格表现在席面上,也就从不偷奸耍滑,加之连连遭罚,焉有不醉之理。看样子湘云依然是酒醉心明,她对自己醉酒原因的判断,是准确无误的,不过是“因多罚了两杯酒”。《红楼梦》里的酒文化博大精深,在这里我们不仅看到了湘云的醉态,而且也看到了湘云的醒酒之法,先是吃了两盏酽茶,“探春忙命将醒酒石拿来给她衔在口内,一时又命他喝了一些酸汤”,这时湘云方才觉得好了些。贾宝玉大醉梨香院的时候,薛姨妈也是让宝玉痛喝了两碗“酸笋鸡皮场”,又“酽酽的沏上茶来”。时至今日,浓茶、酸汤不也依然是“酒徒”们解酒之法宝吗?不过在《憨湘云醉眠芍药裀》的故事中,还是有一点令人困惑不解。她们今天的宴饮聚会是因为宝玉的生日,宝玉理应成为主角。要不林黛玉为主角也可以,因为林妹妹是宝玉的“冤家”情人。再不然也归袭人当主角,因为袭人是宝玉的管家,袭人是当然的东家。然而,曹公偏偏让湘云成为宝玉生日的主角,而且让她一步一步走入醉酒的“深渊”,曹公居心何在呢?事实上,《红楼梦》第三十一回“因麒麟伏白首双星”,曹公就为“红学”留下了一个死结,“麒麟”到底怎么“伏”下后来的“白首双星”呢?正如某些“探轶”红学专家们所猜测,湘云后来嫁给了宝玉吗?这种“探轶”虽然毫无道理,但是,曹公总是给人留下一些想像的空间。著名红学家王昆仑先生指出:“在《红楼梦》恋爱主题故事中,湘云在一定的阶段中和黛玉、宝钗竟成了'三分鼎足’的形势。”事实上,湘云的幼年是与宝玉一起度过的,她同宝玉一起住在贾母处,比黛玉还要早,况宝钗乎?更何况湘云的才貌和气质并不弱于宝、黛,正如清代著名红学评点家涂瀛所说:“处林、薛之间,而能以才品见长,可谓难矣。湘云出而颦儿失其辨,宝姐失其妍,非韵胜人,气爽人也。”可见湘云有足够的势场和气场,也有足够的竞争力。当然,我们从湘云成为宝玉生日的主角产生一些联想,并不是说曹雪芹在塑造一个“三角”甚至“多角”的恋情故事,因为曹公最反感这类才了佳人的作品。最熟悉曹雪芹创造风格的脂砚斋在庚辰本上批曰:“金玉姻缘己定,又写一金麒麟,是间色法也”。原来,曹雪芹是用“金麒麟”迷惑颦儿的眼睛,是用“闻色法”迷惑读者的眼睛。读《红楼梦》,何其难也。一段湘云醉酒的故事,诸多引人思考的地方,读《红楼梦》的乐趣,不也就在细读细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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