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冷研作者团队-楠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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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渡鹿耳门编者按:郑成功收复台湾,基本上所有版本的历史教科书里都会记载这件壮举。而此战对于郑成功来说,其实也是险象环生。从军事角度上说,跨海远征进攻棱堡防御地区,稍有不慎就容易功败垂成,甚至全军覆没,本文就继《1652年汉人大起义,惨遭荷兰人镇压屠杀,郑成功为何九年后才收复台湾》一文,详细讲述郑成功收复台湾的始末。
1661年4月21日(农历3月23日),郑成功以忠振伯洪旭、前提督黄廷,户官郑泰辅佐长子郑经留守金厦,祭告天地、江河后,趁着季风将转向之季,率领2.5万大军和四百艘战舰从金门料罗湾出发。一开始顺风顺水,第二天即抵达澎湖;但从第三天开始,风雨不断,无法航行;等了3天,刚从澎湖出发不久又遇到逆风,只得回航。
因为预计只需数天即可抵达台湾岛,且岛上盛产粮食,郑军每人只携带了20斤大麦,因此很快要断粮了。更紧迫的是,迁延下去马上就到了盛行西南风的季节,如果不想饿死在澎湖,就只能回金厦,再次出征只能等到一年以后,届时消息泄露,战机已逝,再想动手就难了。
28日晚郑成功不顾众将劝阻说:“冰坚可渡,天意有在。天意若付我平定台湾,今晚开驾后,自然风恬浪静矣。不然,官兵岂堪坐困断岛受饿也”,下令趁傍晚风雨稍弱,拔锚启航,舰队先向北,在风浪中艰难行至半夜时分,云散雨收,风向转为北风,舰队调转船头直取大员。
▲郑军强渡台湾海峡
4月29日(农历4月1日)拂晓时分,郑军抵达鹿耳门水道外,正值天文大潮,原本水浅弯曲,无法通航的航道,水位暴涨数尺,郑军大小战船鱼贯而入,畅通无阻。后人多有认为郑成功能顺利进入台江内海,是一时幸运。
实际上这是他根据何斌的情报,精心制订的作战计划,在澎湖坚持顶风开拔正是为此。他一向善于利用气候,特别是潮汐的变化,在军事上达到出敌不意的效果,“凡成功兵到处,海水皆暴涨”,以致后世有他是东海大鲸转世的民间传说。
郑成功换小船登上北线尾沙洲查看地形,指挥舰队通过毫无防备的鹿耳门,驶入台江内海,趁着大雾的掩护,主力在禾寮港登陆台湾本岛,直扑普罗民遮城(即赤嵌城),另一路则登陆北线尾沙洲,向南进发,准备控制大员港的主水道。
▲大员是数条河流入海口处沙洲上形成的,大员湾又称台江内海,热兰遮城所在沙洲被称为鲲身
雾散后,荷兰人才发现这个流传了近十年的谣言成真了,眼睁睁看着郑军从不可能航行的地方进入台江,在数千前来迎接的中国人的帮助下登陆台湾本岛,一时间惊慌无措。普罗民遮城城内只有400名士兵,根本不敢出击,地方长官描难实叮(Jacobus Valentijn)只得下令炮击郑军,并派人试图放火焚毁在城外的城镇,以防郑军缴获粮食。
郑军登陆后,迅速赶到城外扑灭了火灾,缴获了半个月的粮食,随即将普罗民遮城团团围住。下午4时,热兰遮城派上尉阿尔多普(Joan van Aeldorp)率200人来援,因郑军堵截,只有5-60人进入普罗民遮城,其余只得回撤。
▲暮色中的普罗民遮城
海陆交锋5月1日(农历4月3日)回过神的荷军,从水陆两路发起反击,台湾长官揆一(Frederick Coyett)派上尉拔鬼仔(Thomas Pedel)率240名火**手,乘一艘小货船和数艘舢板从南面登陆北线尾沙洲,船只伴随前进进行火力掩护。此时郑军宣毅前镇陈泽领兵2千驻扎在此,见状即刻列阵迎战,同时派一只偏师乘船迂回到敌军背后,热兰遮城上见此情形,立即放了两炮并升旗发信号下令撤军。
▲17世纪中晚期典型荷兰军队的装束,此时还是冷热兵器混杂
荷兰军队上次跟郑军交手还是32年前,早已忘了郑军是怎样的,只是根据9年前镇压郭怀一起义的经验,认定一个荷兰士兵可以打25名中国人。从上到下骄狂不已,认定“中国人是胆小鬼、娘娘腔,闻不得火药味,只要一交锋,被击倒几人,就会丢下同伴逃跑,”,根本不理会城中的命令,继续向前进发。
不久荷兰人就看到郑军排着整齐地队列,高举军旗,穿着明亮的铠甲,拿着闪亮的兵器,如墙而进。这时伴随荷军的船只率先开火了,郑军许多士兵被炸死,但空缺很快就被其他人补上继续前进。荷兰人随即发起攻击,施放三轮排**后,郑军顶着弹幕一边放箭一边发起了冲锋,荷兰人惊讶地发现这些中国人远比他们想象的勇敢,和以前认识的中国人几乎不是一个物种。
“这些中国士兵低头弯腰,躲在盾牌后面,不顾死活地冲入敌阵,十分凶猛而大胆,仿佛每个人家里还存放着另一个身体似的。尽管许多人被打死,他们还是不停地前进,豪不犹豫,像疯狗似的向前猛冲,甚至不回头看一看自己的战友有没有跟上来。”
郑军偏师从荷军背后登陆,借着沙丘掩护,迂回接近,同时发起攻击。荷军腹背受敌,瞬间崩溃,拔鬼仔也无法约束部队,荷军纷纷扔下武器,向岸边的船只逃命,郑军冲进溃军中,左砍右杀,拔鬼仔在撤往船只的路上被斩杀,240名荷军在逃跑过程中,被杀、溺死大半,只有不到80人逃出生天。
▲此战中荷兰方面没有长矛手,郑军的火**装备不多,最令荷兰人忌惮的是手持斩马刀的铁人军
此战中国方面的资料都是轻描淡写,最详实的《从征实录》,记载“初三日,宣毅前镇官兵札营北线尾,夷长揆一城上见我北线尾官兵未备,遣战将拔鬼仔率鸟铳兵数百前来冲击,被宣毅前镇督率向敌一鼓而歼,夷将拔鬼仔战死阵中,余夷被杀殆尽。”不足百字。郑军士兵严明的纪律,顽强的斗志,高超的战术,给荷兰人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从此再也不敢出城跟郑军陆路对战。
▲郑荷双方主力战舰
荷军陆上惨败,海上也吃了败仗。陆上交火前不久,荷兰人赫克托耳号、斯·格拉弗兰号、玛利亚号向在北线尾锚地的郑军船队发起攻击,郑军有约60艘战船迎战。荷军战舰高大坚固,火炮多,火力凶猛,特别是赫克托耳号载炮36门。中方战舰则火力较弱,每船仅载炮2门,但船只吃水浅,可在西式战舰无法行驶的浅滩航行,同时顺风行驶更快。
两军接战后,郑军诈败试图把荷军诱向浅水区,但荷兰人不上当,并不追赶,郑军只得无奈返身,开炮攻击,同时一拥而上,跟荷军打接舷战,趁着海面上风息的时机,避开荷兰船只火力强大的两侧,从船尾发起猛攻,用绳索把双方船只绑在一起,强行往上攀爬,荷军则把大炮推到船尾军官室,对着郑军猛烈开火,登上斯·格拉弗兰号的郑军死伤惨重,鲜血如水一般,从船上的排水孔中流出。
强攻了一个多小时后,因伤亡太大郑军不得不后撤。就在此时赫克托耳号的**库,不知是被郑军的炮弹或者引火物击中,还是荷军操作不当,燃起了大火,随后剧烈爆炸,瞬间沉没,仅有一名炸断腿的士兵活了下来。斯·格拉弗兰号则燃起大火,慌忙撤回锚地灭火,在5月5日又撤往鸡笼。玛利亚号也匆忙逃离战场后,船长联络上揆一后,随即离开台湾,顶着猛烈南风试图设法前往巴达维亚求援。
▲双方的海战
迫降普罗民遮荷军水陆皆败,只得龟缩城内,不敢出战,郑军虽然伤亡不小,但是取得了制海权,彻底切断了热兰遮和普罗民遮两城的联系。趁大胜余威,郑成功释放了数名俘虏带信到普罗民遮城中,招降荷军。同时在城外附近的山丘上排开阵势,部署攻城。
此时城中十分困窘,虽然经历了多次“狼来了”事件,但城中几无准备。守军仅140人,其余都是妇孺,虽有28门火炮,却只有数桶火药和少量火绳,大部分还受潮了,有一门火炮疏于维护,竟然让炮弹锈蚀在炮管中。原本的战备粮食已被吃的七七八八,仅够维持5天,最要命的是饮水,城中的水井坏了,平时都从城外取水,修了半天,仅淘出几罐泥水,供数餐之用。
热兰遮城也仅能自保,无法支援,普罗民遮城中士气低落,在揆一和台湾评议会的默许下,经过一番扭捏讨价还价,城中约400人在地方长官描难实叮带领下,于5月4日在郑军发起进攻前出城投降。俘虏们被妥善安置,住处也设置了守卫,郑成功承诺战事结束就派船将他们送回巴达维亚。
▲普罗民遮城荷军出降
漫长的围攻战5月5日,郑军包围热兰遮城,荷兰人来不及焚毁的20万袋稻谷悉数被缴获。抵达台湾不到一个星期,郑成功一举击败荷军,获得了稳固的落脚点,顺利控制了台湾的水陆要冲,荷兰人只剩一座孤城。郑成功乐观不已,认为这场战争很快就会结束,他写信给揆一“台湾者,中国之土地也,久为贵国所踞,今余既来索,则地当归我”,并威胁如不早降,城破之日,玉石俱焚。
荷兰东印度公司对丢失公司财产的处罚向来严厉,惩戒措施包括死刑在内,描难实叮在出降前,为了保命,就让城中的每个人在同意投降的文件上签字,以分摊责任,所以揆一根本不敢投降,于是回信表示愿意送10万两劳师费,以后每年纳贡,请郑成功撤兵,投降就免了。
兵法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精通兵法的郑成功自然不愿就此放弃,又是让描难实叮现身说法,又是摆事实讲道理,指出荷军兵少城小,而自己人多炮多,士兵能征惯战,自己不忍生灵涂炭,承诺只要交出城堡和领地,荷兰人可以自由地带走私人财物,力劝揆一早日投降。揆一则回信称,自己城坚池深,士兵训练有素,给养充足,并诈称援兵在路上不日即到,有种就来打我。
双方你来我往嘴炮不断,军事准备却一刻没停,郑军在城下,挖掘壕沟,构筑炮台工事,荷兰人也针对性的在城下挖掘壕沟。同时双方交火不断,荷兰人的臼炮让郑军吃了大苦头,此前郑军没有见过能够爆炸的榴弹,吃亏不小。
▲此时的臼炮操作还是很危险的,稍有不慎就会炸膛,不过威力也不小。
5月15日斯·格拉弗兰号从鸡笼带温克号和埃曼霍恩号号,返回大员与郑军交战,又是大败一场,埃曼霍恩号搁浅被焚毁,又打过几个回合后,**耗尽的斯·格拉弗兰号和温克号,在6月10日撤往日本。为了恐吓荷军,郑军连续一个星期在深夜,开**放炮大声鼓噪,骚扰荷军。不过荷军不吃这一套反而越发坚定,凭借坚城和充足的物资,信心十足地等待援军。
荷军最大的依靠就是热兰遮城,此城周长200多丈,高3丈多,分内外两城,还有地下室,内城有4座棱堡,外城则有三座棱堡,城墙高三丈由泥土夯筑而成,外面再包覆一层红砖,最外面包覆的是用混合沙石、碎贝壳、糖汁、糯米汁的砂浆砌筑的花岗岩。堡垒坐落于较高的沙丘上,总共布置有70余门大小火炮,是一座典型的文艺复兴式星形要塞。
星形要塞由意大利人在文艺复兴晚期发明,将城墙改成凹多边形,将圆形城楼改成棱形堡垒,消除了城堡的火力死角,无论从哪个地点攻城,都会遭到两个以上火力点的交叉火力覆盖。星形要塞传到荷兰后,正值荷兰人从西班牙独立的八十年战争,被迅速推广开来。
经过长期战争实践,荷兰人在意大利人的基础上,降低要塞的高度,加厚墙体,并将堡垒外墙同地面的夹角筑成钝角,这样一来,星形要塞不仅易守难攻,且不易倒塌。此时城中除了新鲜蔬菜,粮食和武器**储备充足,守军虽仅有1100余人,但**炮娴熟,士气也不错,防守此城绰绰有余。
▲1648年时的热兰遮城堡,1660年备战期间,又在外城的东北角加筑一个棱堡。
在沃邦攻城法被推广前,星形要塞就是一个血肉磨坊,在欧洲也只有长期围攻,以巨大代价破城。1625年西班牙名将斯皮诺拉以1.8万兵力,击退1.4万援兵,耗时9月才攻克7千人驻守的荷兰重镇布雷达要塞,就名震欧洲了。稍晚些时候1682年的第二次雅克萨之战,2千清军面对800俄军,12门火炮驻守的木质要塞,强攻不克,最后还是以围困方式,在10个月后耗尽俄军粮食,才攻克。可见星形要塞何其难打。
▲1601年发生在西班牙、荷兰之间的著名棱堡围攻战—奥斯坦德之战
在当时的亚洲地区热兰遮是一座比较大型的星形要塞,但按照中国的标准来说,只是一座非常小的城堡。郑成功此前攻打过漳州、福州、南京这类巨城,因此并没放在眼里。
劝降、骚扰行动和零星交火一致持续到5月24日,郑军筑成了3座炮台,安放28门火炮。受命入城劝降的牧师韩布鲁克,反劝荷军坚守,郑成功再也按捺不住,在25日拂晓发起攻击,郑军的情报工作很不错,炮术也很精湛。揆一虽然早已搬出官邸,住到其他房屋,但郑军还是摸清了他的住址,第一轮炮火,就轰塌了揆一住房的屋顶,以致城中一度以为揆一丧命了。
郑军的炮火又迅速开始轰击城堞,开火速度之快令荷兰人也吃惊不已,荷军回击时,郑军已开炮两轮,双方借着敌方炮口的火光对轰。两个多小时后,逐渐天亮,尽管精湛的炮术令人惊叹,但郑军的防炮工事,在有厚实城墙遮蔽,居高临下的荷兰人眼里形同裸奔,荷军逐渐占据上风,郑军被交叉火力驱离炮台,荷军火**手趁机出城钉住了郑军火炮的火门,随即与郑军弓箭手交火,荷兰人忌惮郑军的斩马刀,火药也差不多用完了,就捡了数十面旗帜,撤回城内。
战斗以郑军失败告终,轻敌的郑军第一次见识到星形要塞威力,损失惨重,据荷兰方面的记载伤亡达到了1000余人,实际伤亡在数百人左右。荷兰方面面向热兰遮镇的棱堡城堞全部被击毁,城墙也遭到了一定破坏,但是人员损失很小,仅死8人,伤80余人。棱堡式防御体系,充分显示了自己的力量。
▲牧师韩布鲁克因还有妻女在郑军为质,在炮战后不顾城中两个女儿的乞求坚持返回
此时,郑军遇到了更大的困难—缺粮。此前的情报显示台湾盛产水稻、砂糖,这也是实情,荷兰统治下台湾稻田种植面积常年在7万亩以上,同时期广东南沿海水稻亩产约538斤,台湾纬度与之相仿产量应该差不多,年产估计在1.88万吨以上稻谷,所以台湾常年大量出口粮食和砂糖,因此郑军携带的粮食极少。
但1660年的“狼来了”事件期间,荷兰人在台湾坚壁清野,将稻田和存粮悉数焚毁,后面也没有恢复过来。此时郑军完全靠缴获过日子,5月24日郑成功令五军戎政杨朝栋,户都事杨英,同何斌一起清点荷兰人在台湾各地囤积的粮食,发现粮食只够大军食用2个月了。
▲清代描绘台湾种植甘蔗,制取砂糖的情景
郑成功出兵的时机选的非常好,现在季风从东北向转成西南向,按常理荷兰人要等到冬季转成东北季风才能派船前往巴达维亚求援,援兵则要等到季风再次转成西南风才能出发,那时候已经一年过去了,期间即使来了荷兰船只也是商船提供不了什么帮助。一年后守军必然已虚弱不堪,只要在援军到来前攻克城堡就行了。
▲17世纪时巴达维亚城,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东印度地区的总部,整个东方殖民地体系的核心
局势发展到这一步,短时间内又不可能攻克热兰遮城,攻城失败几天后,大将马信受命率5千人继续围城,郑军主力撤到台湾本岛,开始认真建设台湾。郑成功改普罗民遮城为东都明京,下辖一府二县,分别为承天府,天兴县、万年县,热兰遮城改名为安平镇,以杨朝栋为府尹,清查台湾的田亩册籍,准备征纳钱粮。
面对严重的粮食危机,郑成功一方面命后方的金厦解送粮食来台,另一方面派人在台湾各地采买粮食。同时将大军分散到各地,以镇为单位沿着海岸线,向南北两个方向,兴建城镇,开垦田地,种植番薯和水稻。又对粮食实行严格的配给制,严禁私藏粮食。宣毅后镇主将吴豪因劫掠民财和私藏粮食,被诛杀,在厦门海战中立有首功的虎卫右镇主将陈蟒也因此被捆打,问罪革职。
但农作物短时间内无法收成,郑军粮食危机越发严重。到了农历七月,运粮船受西南季风阻扰,无法如期抵达,每斗米价涨至四、五钱白银不等。郑成功只得打破不得扰民的规定,向民间征收粮食,只允许人民保有十分之一的存粮,其余需供军食。赴各地屯垦的部队,也与当地原住民爆发激烈冲突,往北边的郑军遭大肚王国袭击,死了约1500人,往南边的部队也在和土著的冲突中被杀约700人。
▲台湾地区桌游中土著王国形象,一开始土著还是比较中立的,不过郑军开始征收税赋后,情况就变了。
到了农历八月,运粮船还是没到,缺粮更严重了,官兵每天只吃两餐,甚至靠采集野果充饥。不少士兵便因缺乏营养病倒,进而大量减员,连围城部队也不可避免。不少士兵因饥荒逃亡,有些人干脆逃往荷军阵营。直到10月14日有24艘运粮船抵达台湾,和后来郑军种植的粮食终于有了收获,才勉强度过粮食危机。
困守孤城的荷兰人日子也不好过,城中总共有1730余人,除荷兰人外,还有约540名黑奴及其子女。城中储备的食物,在配给制下可供一年,主要是大米和肉干,以及少量供应官员及病患的腌肉和米酒,严重缺乏新鲜食物。
由于维生素和其他微量元素摄入不足,导致疾病横行,不少人患上了脚气病,双腿肿胀难行,到7月底时城中已病倒了400多人。荷兰人不得不冒被郑军埋伏的危险,外出采集新鲜的食物,数十名擅使火**,痛恨前主人的黑奴也参与了埋伏。
▲织田信长的黑人武士弥助。从郑成功开始,郑氏都有一只黑人卫队,以高度的忠诚和擅使火器,深受信任。
6月底为了摸清荷兰人的底细,马信和郑成功先后致信揆一,除了日常劝降,还故意非常傲慢地劝揆一不要对援兵抱希望,即使援兵到来也是一年以后,同时假模假式地让使者询问荷军是否需要新鲜食物,自己很乐意分享。
郑成功此举是试图刺激揆一,透漏关于援军的情报,而他也差点就成功了。性格急躁的揆一上当了,他回信痛斥郑成功是骗子,没有荣誉,不知敬畏真神,声称自己兵精粮足,不怕攻击和围困,最后抖出了自己的底牌,将玛利亚号已经前往巴达维亚求援的事情,也写了出来。好在他的信发出前,经过评议会的审核,把玛利亚号的事情删除了,得信的郑成功才放心地把部队分散出去屯田了。
其实荷兰人也不清楚玛利亚号能否顺利带来援兵,毕竟此前还从未有人,在季风季节逆风长途航行。为此荷兰人在城中举行了祷告和禁食活动,祈祷玛利亚号早日到达,并带回援军。
▲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战舰
上帝似乎回应了揆一的祷告,7月底海面上来了一艘船。不过不是他们期盼的援兵和补给,也不是商船,而是一艘通信船。因为1660年的“狼来了”事件及备战活动,给公司造成了重大损失,范德兰返回巴达维亚后控告揆一胆怯无能,他的政敌也趁机攻击他,巴达维亚评议会通过了对揆一的撤职命令,并要将他带回巴达维亚审判和处罚。随船还来了新的台湾长官赫尔曼·克连克,不过此公看到大军围城的状况后,第二天就麻溜地逃往日本去了。城中见状士气大跌。
战争进行到这一步,交战双方被疾病和饥饿折磨得精疲力尽,郑军盼着金厦的粮食,荷军则盼着巴达维亚的援兵,谁的后援先到,战争的天平就会向谁倾斜。
▲荷兰独立战争中的一次围城战,在漫长的80年的纠缠中,荷兰人凭借出色的守城技术,折磨的西班牙人痛不欲生
此时玛利亚号顶着猛烈地西南季风,走一条全新的航线,船只贴着菲律宾群岛和苏拉威西岛西侧,借助陆风直接向南航行再折向西方,历时54天,在6月24日到达巴达维亚。得信的东印度公司慌忙凑齐9艘船只,兵士700余人,8个月的粮食补给,由巴达维亚裁判所副所长雅科布·考乌出任司令官率队前往台湾。
尽管情况紧急,荷兰人鸡贼的商人本性再次发作,还在打着到先台湾看看情况,如果不是太糟糕,就去拿下澳门的算盘。舰队于7月5日出发,8月12日抵达大员外海,热兰遮城中见状士气大振,立刻派出人员联络舰队,搬运物资和人员入城。之前被郑成功俘虏的荷兰人也蠢蠢欲动,以土地测量师菲利普·梅为首串联起来,派人趁夜游过台江,到热兰遮城中与揆一约定当内应,打算伺机一齐发难
▲郑成功知道荷兰船只能逆风行驶,但是没料到能逆着季风长途航行,完全未设防
因为笃定荷兰援军要到第二年才能来,郑军大部都在外屯田,除了围城部队,在东都明京仅有数百人保护官员和家眷,城中惊慌不已,而郑军士兵饱受饥饿之苦,战斗力大减,远离后方,隔着大海,郑军一旦战败,怕是就要全军尽没,无一人能生还了。局势危急如此,连郑成功也有些慌了。或许是天意,当日入夜时分,风浪大作,台风来了,荷兰舰队只来得及卸下50名士兵,2千磅火药和一些食物,就匆匆撤往澎湖避风。
荷兰援军中的厄克号战船躲避不及,在大员北部萧垄溪搁浅,船员全部被郑军俘虏,通过拷问俘虏,郑成功知道了荷兰援军的准确消息,终于定下心来,开始从容集结部队。荷兰援军在澎湖待了3个星期,避风当然用不了这么久,这些人不知道是什么脑回路,居然大部分时间都在当地抢掠牛羊、猪等牲口。在此期间郑军援兵纷纷赶到,围着热兰遮城架设大炮,又在热兰遮镇阵地前方挖掘了一条壕沟,以防荷军出城冲击。
▲台湾海峡常年海况复杂,帆船时代在此航行,风险不小。
9月9日卡乌率队重返大员,卸下**补给。因为早就获知郑军已饿得半死的情报,又有了生力军的加入,揆一膨胀了决定主动出击。9月16日早,海上吹着轻柔的西风,712名荷军集结于热兰遮北侧海滩,先是由牧师布道,接着揆一训话,要求士兵英勇作战,对敌军毫不怜悯,不留俘虏,并颁布了高额赏格。
随后大举出动,冲入台江内海,计划以科克尔克号、安克文号、罗南号、泰伯德号、科登霍夫号为首的主力战舰绕到郑军在热兰遮镇的炮垒背后,依次下锚炮击围城的郑军,其他12艘小型船只则攻击郑军的水师。
▲台湾海峡常年海况复杂,帆船时代在此航行,风险不小
不料内海中从南方来的洋流很急,而且不久前的台风导致水深变得更浅了,大船无法接近热兰遮镇,更不能排成一条线,下锚后在科克尔克号后面挤成一团,从起伏不定的船上射出的炮弹都从空中越过,部分还掉入城中,反而是镇上的郑军调转炮口以惊人的准确度轰击荷兰战舰,在最前面的科克尔克号被集火攻击,船员惊慌失措下,一门大炮炸膛,当场炸死9人,伤多人,船壳也开始漏水。
被荷军的小型船只攻击的郑军船队,在陈泽指挥下佯装败退驶向浅水区,荷军见状紧追不舍,等驶出荷军主力战舰的射程后不久,郑军突然掉转船头,以弓箭,石头和火药瓶向追兵发起猛攻,荷军则以火**还以颜色,同时投掷燃烧瓶和手榴弹,不过很多都被郑军用草席接住抛回来。
随后双方展开跳帮战,激战后接连两艘荷兰船只被俘虏,船员全数被杀,另一艘船则搁浅了,船员跳水逃生,被一群郑军舢板追上,用长**一一刺死在水里。此时海上风也停了,激战了一个多小时后,荷军的小船纷纷划回城堡下,揆一不得不下令全军撤退。但没风大战船动弹不得,只能随海浪漂流,船身倾斜的科克尔克号被浪潮推到一个郑军炮兵阵地前搁浅了,很快就在猛烈地攻击下,爆炸沉没。
科登霍夫号则在北线尾触礁,船员逃跑后,船只被郑军俘获。另外3条战船则狼狈地逃回城下。激战一天下来荷军被杀俘128人,损失主力战舰2艘,小船3艘,荷兰方面估计郑军损失还不到100人,还有数艘飘到荷兰阵营的船只。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宣毅前镇副将林进绅在战斗中被发配到船上划桨的普罗民遮荷兰俘虏刺杀,此举激怒了郑成功,导致除描难实叮、菲利普·梅和两个医生以外的男性俘虏悉数被处死。
▲台湾海峡常年海况复杂,帆船时代在此航行,风险不小。郑荷双方激烈交火中
荷军被全员饿人的郑军打得晕头转向,再也不敢主动出击。因担心荷军新援兵到来,郑军再次尝试攻城,经过仔细勘察地形,郑成功发现热兰遮城,唯一的破绽就是西南角,那里是一个高耸的沙丘,不过荷兰人早就在那里建了一座墙壁厚达3米,配炮12门,驻扎有30余名士兵的碉堡,叫做乌特勒支堡。攻下这里就可居高临下轰破外城,然后进城,埋设火药摧毁整座城堡。
▲台湾海峡常年海况复杂,帆船时代在此航行,风险不小
9月底郑军在热兰遮堡南侧射程外,构筑了一座炮台,这个位置主城攻击不到,碉堡中仅有3门炮能够攻击到郑军炮台,郑军却有3门以上的火炮能轰击荷兰人。因此荷兰人火力落了下风,关键是郑军射击也非常准确,揆一的秘书就记录到:“敌军非常善于瞄准,我们的士兵都不敢探出身子”。
一天的轰击后,碉堡中有两门火炮被摧毁,屋顶被轰塌,东面的墙壁也被破坏的不轻。不过荷兰人的工程能力确实强,连夜派出100余人在碉堡下抢筑工事,同时火**手从城堡南侧废弃的医院,狙击郑军炮手,迫使郑军只能暂停炮击,先对付火**手。历时1天2夜,荷军安放有6门火炮的新工事筑成,沙土构成的墙壁厚达2.7米。郑军的火力和防御都落了下风,只得作罢,另寻他法。
▲荷兰炮手使用铳尺调整炮口,此战武器装备不是关键因素
老这样被动挨打也不是事,9月30日揆一派事务员哈梭威尔带领3艘船到淡水和鸡笼两地,打算把两地的人员和物资全部带到大员来,同时派出船只在大员到澎湖之间巡逻企图拦截郑军粮船,不过这个计划也落空了。郑军船队走新航道避开巡逻船,10月14日24艘满载的粮船通过鹿耳门抵达东都明京。
挨饿的问题基本解决后,10月20日郑军开始在北线尾正对热兰遮一侧的岸边,构筑堡垒,试图遮断主航道。深感威胁的荷军企图趁城堡还未构成,登陆北线尾摧毁之,不过终究还是惧怕与郑军陆战,不敢登陆。只能眼看堡垒筑成,安放了16门火炮,配合着舢板攻击荷兰装卸船,荷兰人获取援兵和补给的水道被截断了。
不过荷兰人很快在城堡西侧水道入口处构筑了两座木质棱堡,同时在正对郑军堡垒的位置构筑了炮垒,勉强将郑军的舢板驱离,保证了装卸船的出入。
▲1669年出版的一本关于东印度游记的插图,此图将战争中郑荷双方的主要战斗,全部浓缩到了一起
在台风季前往台湾北部的哈梭威尔船队,受风浪所阻,未能到达目的地,在海上挣扎一段时间后,被迫撤回热兰遮。不过随即又被揆一赶出来,要求他们先向西航行到大陆,借助陆风北上再南下接上鸡笼、淡水的人员物资。
航行至澎湖时,60名士兵打算上岸抢点粮食,却遇上了30人的郑军巡逻队,双方排开阵势后,荷军只开了一轮**,还没短兵相接就被郑军的威势,吓得掉头往船上跑,郑军随后掩杀,荷军损失36人,赶紧扬帆扯呼。再次上路的船队被强风吹到清朝统治的永宁,哈梭威尔趁机派人到福州跟清廷靖南王耿继茂搭上了线,出乎意料的和清军结成同盟,打算共同进攻金厦。11月6日历尽艰辛的哈梭威尔将这个消息带回了大员。
▲哈梭威尔的行进路线图
此时荷军的情况已经非常糟糕,长期缺乏蔬菜,几乎使每个人都患上了坏血病,开始牙龈出血,城中每七人就有一人卧病在床,停泊在外海的船上的水手,有的病得连锚链都绞不动了。到11月20日荷兰人,除了战死、伤病者,仅有950余人能作战,另有280名病患躺在医院。
那年冬天很冷,城中柴火匮乏有时候还不够煮饭,有倒霉蛋出城采集柴火不成,反被土著猎头了。城中的厕所主要在面向北线尾的海岸边,而对岸的郑军火炮使得上厕所随时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于是很多人开始在城内随地解决内急问题,导致城中臭气熏天,更加疾病横行。
所有人都迫切地要逃离这个地狱。最高军事长官卡乌就是其中一员,他自率军从澎湖返回后,就被强势而好揽权的揆一夺了指挥权,9月16日的海战后,卡乌的建议在后续的两次攻防战中都起了很大的作用,但指挥权仍被揆一牢牢把握。愤懑不已的卡乌一心想返回巴达维亚,10月上旬揆一打算将城中无益于战斗的妇孺送回巴达维亚,卡乌就强烈要求率队,被揆一否决,双方大吵一场。
哈梭威尔带回与清军结盟的消息后,大员张罗着派海军配合清军攻击金厦,围魏救赵。卡乌再次要求率队,这次揆一没有拒绝。12月3日卡乌率领特意抽调的精干乘坐3艘火力最强的战舰,以及满载作战物资的2艘小船出发。
▲荷兰记录中的靖南王耿继茂
船队出发不久,海面就刮起了强风,等航行到澎湖时,强风转为风暴,不得不抛锚避风,滔天巨浪中,3艘船被狂风吹走,卡乌不得不下令返航,不过此公没有回大员而是借口求援,一路跑回了巴达维亚。问题是除非荷兰本土来援,此时东印度公司根本抽调不出多余的兵力。12月10日被吹走的3艘船陆续回到了大员,得知卡乌跑路的荷军士气大溃,越来越多的人逃跑向郑军投降。
▲荷兰舰队
为免重大损失,郑军一直没有强攻,从降兵口中得知清荷结盟的消息后,郑成功坐不住了,决定强攻乌特勒支堡。恰好此时,城内一个高阶日耳曼军官汉斯·拉迪斯投降,随即受命指导郑军在乌特勒支堡南面的沙丘上构筑欧式攻城工事—半月堡,专门从厦门运来的重炮也到位了。
到1662年1月25日工事筑成,随即发起攻击,郑军其他部队也一起发起牵制行动。郑军的30门火炮以惊人的射速在一天内发射2500发炮弹,到晚上时乌特勒支堡东南北三面墙壁都被轰塌了,无法防守的荷兰人只得趁夜撤退,临走时还埋装了设有延时引信的地雷,好在爆炸时,郑军都已回营庆功去了。乌特勒支堡被爆炸彻底摧毁,郑军连夜在残骸上开始修建新的堡垒。
▲厚实的半月堡,相比传统的中式炮垒防炮能力更强
堡垒筑成后,郑军就可以居高临下,攻破西南角的Hollandia堡,进入下城,然后在长官官邸的位置,挖通地下室,埋设炸药,将整座城堡炸毁。在这个威胁下,荷兰人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此时郑成功派通事李仲持信入城劝降。
李仲对揆一说:“此地非尔所有,乃前太师练兵之所。今藩主前来,是复其故土。此处离尔国遥远,安能久乎?藩主动柔远之念,不忍加害,开尔一面:凡仓库不许擅用;其余尔等珍宝珠银私积,悉听载归。如若执迷不悟,明日环山海,悉用油薪磺柴积垒齐攻。船毁城破,悔之莫及。”
荷兰殖民评议会召开紧急会议,讨论形势及对策,经过两天的挣扎,荷兰人认为形势已经完全绝望,决定投降,经过数天谈判,双方在2月1日签订和约。
▲现藏于海牙国家档案馆郑荷双方和约局部。
2月9日上午,荷兰士兵列队敲着战鼓,打着旗帜,火**点燃火绳,口中咬着一颗子弹,同时携带个人财产出城登船。属于东印度公司的堡垒和财产物资全部转交郑军,郑成功因此获得了价值超过100万荷兰盾的战利品。
但是相比之下,此战损失不可谓不惨重,郑军前后投入兵力在2—2.5万之间,因为严重的饥荒、疾病和战斗损失在8千-1万之间,荷兰方面参战总兵力约2千人,虽然没有进行大规模决战,城池坚固且物资充足,损失也高的惊人,除了中途撤走的两百名妇孺,投降时只有约800人。
至此历经9个月的漫长战斗,荷兰人在台湾持续了38年的殖民统治宣告结束,台湾的历史进入明郑时代。
▲1662年2月1日荷兰人正式投降
荷兰方面的各种文献,豪不例外地将郑成功描述成邪恶残暴嗜杀的异教暴君,但还是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一个精明的政治家,杰出的指挥官。这次战争从一开始的庙算,到过程中各种突发情况,郑成功都发挥出了高水准的策划、决策、应变和指挥能力,麾下将士以英勇顽强的战斗意志和高超的技战术,面对难啃的棱堡和饥饿,以及装备上的差距等重重困难,丝毫没有停下前进的步伐。
以上种种,似乎是天意使然,注定郑成功要为华夏收复台湾,对当时而言,收台给他提供了一个稳定的大后方,但是对我们后世人而言,意义却远不止为中华收复了一块领土而已,近代以来东方第一次在正面交战中击败了西方殖民者,更在后来那个种族主义盛行的年代,为东方人挣得了一口气。
▲荷兰版画中的郑成功
东南天柱折郑成功自收复台湾,终于解决了长久以来没有稳固大后方的问题,踌躇满志的他在台湾置官设守,招抚土人,让士兵开荒屯田,又下令让将士和官员将家眷接到台湾,甚至打算对菲律宾用兵。正要大展拳脚然之际,命运却对他的眷顾就到此为止了,先后给了他三连重击,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来。
先是被郑成功以和谈为名耍猴近十年的清廷,见他率兵入台,知道招抚再无希望。于是借口私下和儿子通信,欲图不轨,在1661年10月3日,将没有利用价值的郑芝龙一家十一口全部处死。
第二年2月噩耗传到台湾,郑成功先是斥之为谣言,最后不得不承认事实,望北痛哭,下令全军带孝,不幸地实现了当初父子决裂时“若有不测之祸,儿只有缟素而已”的诺言。然而父子亲情使得他“中夜悲泣,居常郁悒”。
另一个坏消息又接踵而至,清廷采纳叛将黄梧等人献计迁界禁海,平毁郑氏祖坟,郑成功闻讯向西切齿而骂:“生者有怨,死者何仇!敢如此结不共戴,倘一日治兵而西,吾不寸磔汝尸,枉作人间大丈夫!”3月好不容易长子郑经处传来好消息,他的长孙出生了,高兴之余,遍赏全军,却不知老天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郑芝龙绣像,此公一生惯于投机,降清明显是利令智昏,当个福建王圈地自萌不好么
4月原兵部司务林英削发为僧,从云南逃来,报告了永历皇帝被吴三桂绞杀的恶讯,眼见得复国无望,还没缓过来,又来了一封信。写信人是他的亲家唐显悦,信中说他的孙子是郑经跟弟弟的乳母陈氏乱伦通奸所生,指责他不处罚儿子,反而给与赏赐,治家不严,怎能治国。
本来这种事情在豪门中并不罕见,但郑成功本人是狂热的儒家信徒,此前一连串恶讯,再加上长孙出世事件的前后翻转,心中郁积的忧闷如火山般爆发,大怒之下,令黄毓持令箭到金门和堂兄郑泰一起到厦门,以治家不严处将妻子董氏,以及儿子,孙子及乳母陈氏四人全部处死。
这个过分严厉又有悖亲情的命令,令金厦诸将大为震惊,再加上此前郑成功外出征战,都是董氏和郑经留守金厦,两人在金厦诸将中很有威信,诸将都希望大事化小,商议后经董氏和郑经同意,建议只将婴儿和乳母陈氏处死,让黄毓带着这个建议回台复命。
盛怒下的郑成功执意要杀董夫人和郑经,解佩剑给黄毓让他给郑泰务必要执行,此时又有谣言说如果金厦文武诸官拒不执行就要全部处死。于是金厦诸将致信郑成功拒不从命,并表态老板要军械粮草会供应,如果发兵来讨伐,势必起兵反抗。这已经形同兵变,但隔着海峡郑成功阅信后虽愤怒至极,却也无可奈何。
▲台湾海峡在帆船时代是一道天堑
郑成功自幼服膺儒家信仰,是忠实的儒家信徒。然而造化弄人,欲做孝子,父亲却降清,他不得不与父决裂,最终父亲因他不肯降清被杀。22岁时他在泉州文庙焚衣起兵矢志抗清,要做忠臣,却不能保得君父周全。严于治家,嫡子却乱伦生子,接二连三地打击,纵使铁人也扛不住了
也许是天意如此,1624年荷兰人来到台湾,同年郑成功降生,1662年荷兰人被驱离,完成使命的郑成功,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五月一日(农历)郑成功虽感染风寒,仍然勉强登高手持望远镜眺望澎湖方向有没有船来,内外交逼之下,到八日时已病危,都督洪秉诚调药送至床前,自感时日无多,郑成功投药于地,叹道:“自国家飘零以来,枕戈泣血,十有七年,进退无据,罪案日增,今又屏迹遐荒,遽捐人世,忠孝两亏,死不瞑目,天乎天乎!何使孤臣至于此极也!吾有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
又顿足捶胸,双手抓破面目,大呼而逝。时值1662年6月23日年仅39岁。4天后的27日,另一颗将星在两千公里外的云南勐腊,轰然坠地。华夏衣冠最后一丝复兴的希望也断绝了,读史至此,不禁让人掩卷长叹。
尾声此后,不甘失败的荷兰又另派“出海王”波尔特多次联合清朝军队进攻郑军,企图夺取台湾,1664年更是直接派兵,占领了无人顾及的鸡笼,但这已是对落日余晖的留恋。
一方面,清廷当时只想利用荷兰人牵制郑氏水军,来攻打金厦,对于出动大军攻打台湾,并无兴趣;同时清廷厉行迁海政策,荷兰人根本无法获取中国的货物,在鸡笼入不敷出,亏损严重。而自1665年开始,荷兰本土面临英法两国的严重威胁,此后近半个世纪先后跟两国激烈交战,连日本幕府都能任意拿捏的东印度公司,更加拿郑氏和清廷没有办法,最后不得在1668年撤离鸡笼。
▲1663年荷兰报纸关于热兰遮城陷落的报道
由于荷兰在东亚最重要的重要据点在揆一手里丢失,因此回到巴达维亚后,他先是被执行了一场象征性的死刑,随后被判终身流放艾一岛,在服刑8年(一说10余年)之后,被由他的子女将他付款保释赎回。在狱中他写下了《被遗误的福尔摩沙》一书,并在回国后出版。在书中他不承认是被打败,而是议和;他还将失败的原因归为他的上司,谴责东印度公司高层的怠忽职守。
▲《被遗误的福尔摩沙》一书中的插图
郑成功在收复台湾不久,致信马尼拉要求臣服纳贡,西班牙人拒绝了,此时马尼拉的西班牙人也不过1千2百余人,离得最近的地盘远在墨西哥。有了攻打热兰遮的经验教训,和经过这次战争考验的将士,还有大把的荷兰皈依者,打下菲律宾应该不会比攻打台湾困难。
再加上清廷的迁海令,导致百姓流离失所,如果将这些人充实到台湾和菲律宾,生养教训,以待天时,历史的走向,也殊未可知。要知道1673年三藩之乱时,他也不过49岁而已。
三百六十年的历史滚滚而过,曾经的英雄豪杰早已化作尘土,只有东海的莽莽波涛一如当年。
参考资料:
(1)、《从征实录》——杨英
(2)、《海上见闻录》——阮旻锡
(3)、《闽海纪要》——夏琳
(4)、《台湾外记》——江日升、
(5)、《1661,决战热兰遮,中国对西方的第一次胜利》——欧阳泰
(6)、《南明史》——顾诚
(7)、《闽海纪略》——佚名
(8)、《巴达维亚城日记》第一、二、三册——原译:村上直次郎,中译:郭辉
(9)、《荷兰人在福尔摩沙》——程绍刚译
(10)、十七世纪中国人民反抗荷兰侵略的斗争—纪念郑成功收复台湾三百周年》——朱杰勤
(11)、荷兰东印度公司档案与郑氏集团研究——郑维中
(12)、荷据时期(1622—1660)台湾农业史研究——刘开勤
(13)、明清时期流民渡台与台湾农业开发——丁振强,刘爱军,周曙东
(14)、关于郑成功和施琅的评价——王铎全
(15)、郑成功收复台湾期间的粮食供应问题——邓孔昭
(16)、明清时期台湾的稻米生产——林仁川
(17)、17世纪上半叶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台湾经营的三角贸易——李德霞
(18)、荷据时期热兰遮城的修筑及布局考——陈静文、董丽娟、徐传超
(19)、宋明清时期太湖地区水稻亩产量的探讨——闵宗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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