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经审视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

数千年前，苏格拉底给全人类送上了这一警言。

在他看来，人类的灵魂独立于肉体之外，生命的首要意义，就是对灵魂的培养与维护。所以，哪怕在临刑前，他依旧与朋友讨论着灵魂是否不朽的话题。

文化学者陈浩武在录制《人类文明演进简史》时，曾用大篇笔墨盛赞了苏格拉底对人类精神产生的重大影响。

如他所说：“苏格拉底，奠定了人类精神的彼岸。”

讲述｜陈浩武

01.

未经审视的生活，不值得度过

在《荷马史诗》以后的希腊，思想沿着两个方向发展。

一个方向叫言说理性，另外一个方向叫自然哲学。前者发展了一种思辨哲学，后者发展了我们现在所看到的科学。

在这一哲学体系当中，希腊人开创了几乎所有的领域，包括形而上学、逻辑学、语言哲学、伦理学、政治哲学、知识论等等。

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被世界公认为最具有哲学天赋和成就的人。他们之间有着直接的师承关系，这三代伟大的哲学家，将人类的理性哲学推到了一个巅峰地位。

苏格拉底雕像，图源Wikimedia Commons

其中，苏格拉底的身份有些像孔子。两人都有些“述而不作”的味道，人们通过其学生记录的《论语》来了解孔子，也通过柏拉图的作品来了解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还做过一件著名的事，据说，他曾去德尔菲神庙求过神谕，神谕称他为全希腊最有智慧的人。

但是苏格拉底自己并不相信这个结论。于是，他就拿着神谕去和很多人讨论，最后他说：如果说他的智慧有什么与众不同的话，那就是他知道自己一无无知。

所以苏格拉底之智，叫“知无知”，这具有深刻的哲学意义。

这样的苏格拉底，穷其一生都在雅典城里和别人辩论，也深受雅典年轻人的喜爱。在他们心中，苏格拉底就是一个智慧无比、光芒四射，又非常可爱的一个饱学之士，是年轻人亲切的哲学导师。

苏格拉底讲学，图源Wikipedia

而且，由于在雅典城邦，你几乎到处都可以看到热情、欢乐、好学的青年。因此也出现了这样的景象：

只要苏格拉底走到竞技场，人们就忘记了锻炼，忘记了比赛，热切地围上来和他打招呼。“苏格拉底，告诉我什么是正义？”“苏格拉底，请你告诉我什么叫友谊？”“苏格拉底，你要告诉我什么是真理？”诸如此类的谈话络绎不绝。

当然，在哲学上，苏格拉底起到的重要意义在于，他构成了希腊哲学的分水岭。

在苏格拉底之前，希腊的哲学重点在讨论宇宙万物的起源、现象世界的物理构成等，代表人物有毕达哥拉斯、巴门尼德、赫拉克利特等等。

自苏格拉底开始，希腊哲学开始更为关注人文精神，讨论起：人是否有肉体以外的更高存在？是否有灵魂？是否应该追求绝对真理？

我想，大家都记得苏格拉底有一句名言，说不经受审省的生活是没有价值的，不能深入思考关于意义的问题，是对灵魂的辜负。这讲得多好！

苏格拉底与阿斯帕西娅的辩论，图源Wikimedia Commons

其实，对灵魂的解释是苏格拉底和柏拉图毕生的重要成就。他们认为灵魂独立于肉体之外，在肉体消失以后，灵魂依然存在；也正是灵魂，才使人类开始思考，并激发人类寻求良善。

在他们看来，对灵魂的培养，是人类重要的任务，这远比世俗的成就更重要。

02.

苏格拉底之死

我们把话题展开来一些。不知道大家是否去过希腊旅行，在雅典卫城山脚下，你可以找到一个小小的山丘，它名叫菲洛帕普山。

而在小山丘的一片树林当中，你可以看到由灰色的石灰石构成的一堵山墙，其上有三个相邻的洞穴，洞穴的门口被已经生锈的铁栅栏给挡住了。

之所以要提起这么地方，是因为据说这三个洞穴曾是一个古老的监狱，而且还关押过苏格拉底。

说到这你可能就知道了，我们要说的，就是历史上著名的“苏格拉底的申辩”。

公元前399年，有三位雅典公民对苏格拉底提起公诉，控告苏格拉底不敬旧神和毒害青年。苏格拉底非常轻易地驳倒了对他的指控，但是由501名雅典公民组成的陪审团，在听取公诉和辩护以后，仍然以281票对220票的微弱多数，判决苏格拉底有罪，并且要判处死刑。

苏格拉底演讲，图源Wikimedia Commons

其实这些指控背后的真正原因是：第一，人们认为苏格拉底应该对那些曾经试图推翻雅典民主政治的贵族青年的行为负责。第二，智者学派的教义指责他，认为他宣传的理念与传统的宗教观念相悖，并且有损道德。

我们要注意，这个指控说苏格拉底不信旧神，说的是荷马诸神；他们认为苏格拉底有悖于宗教传统，毒害青年，是说他想引入一种新神，一种唯灵主义的神。

其实的确是这样，苏格拉底希望用灵的神，代替和人同形同性的神、代替荷马诸神。

而苏格拉底面临判决之时，正值伯罗奔尼撒的战争失败。

雅典城邦败于对手斯巴达，导致雅典付出惨重的代价，雅典上空笼罩着一片愁云惨雾。同时，雅典城中的赫尔墨斯神像遭到破坏，这使雅典全城震惊，认为这是亵渎神灵的大罪。

雅典城墙被斯巴达人毁坏，图源Wikipedia

接下来，雅典海军在远征叙拉古的时候遭到重创，大约4万名雅典海军的士兵，因为战败被囚禁在叙拉古的采石场，沦为苦力。雅典丧失了一半的舰队。

一个接一个的灾难，让雅典人将之归咎于哲学家的反宗教行为。雅典城邦的公民认为，正是因为哲学家反对荷马诸神，雅典才遭到了诸神的惩罚。无辜的苏格拉底，显然因为雅典所遇到的所有不幸，成为了一系列事件的替罪羊。

不过，苏格拉底面对的，并不是必死的结局。

当苏格拉底将被雅典当局判处死刑时，他的学生买通了法官，希望帮他越狱，却被苏格拉底拒绝了。其实按照当时的法律，苏格拉底也可以选择流放，离开雅典，只不过他也同样选择拒绝。

在生命的最后一天，苏格拉底在监狱里和向自己道别的朋友，展开了关于灵魂是否不朽的讨论。此时的苏格拉底，对死亡的理性思考，甚至压过了对死亡的恐惧。对于死亡，他已然采取了一种非常超越的态度。

正如前文所说，苏格拉底和他的学生柏拉图都认为，灵魂和肉体之间是对立的。灵魂羁绊在人的肉体中，导致了德性的堕落。肉体阻碍着灵魂认识真理。只有灵魂脱离肉体，才能更好地认识真理。

苏格拉底之死，图源Wikipedia

所以，苏格拉底在法庭上对雅典公民说：

“朋友，你是伟大的、强盛的、以智慧著称的雅典城邦公民，像你这样只图名利，不关心智慧和真理，不求改善自己的灵魂，难道不觉得羞愧吗？”

所以苏格拉底临死前说：

“我去死，你们活着，谁的去处好，只有神知道。”

苏格拉底从容地喝下那碗毒芹酒，面容镇定，平静而安详地迎接死亡。

尽管轴心时代，几乎所有的先哲都专注于对死亡的探索，但是苏格拉底依然是其中的少数。

在悲痛和苦难中，他表现了一种超乎境遇的宁静，他是新神的殉道者，他奠定了精神的彼岸性，这将为人类精神产生重大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