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红楼梦》第74回赏析：百态人物之【迎春】（中）

时髦的傻子【图片源自网络】 【版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前面我们提到过：【迎春境遇很残酷，结局很悲催，可说是极为典型、极为悲惨的不合理封建婚姻的牺牲品。】关于这一点，其实作者早在第5回、第22回等处已经为迎春的命运结局埋下了伏笔。

第5回里，迎春的判词是：【后面忽见画着个恶狼，追扑一美女，欲啖之意。其书云：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与之相对应的曲子是：【［喜冤家］中山狼，无情兽，全不念当日根由。一味的骄奢淫荡贪欢媾。觑着那，侯门艳质同蒲柳；作践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叹芳魂艳魄，一载荡悠悠。】迎春的判词和曲子，隐伏了她将来要嫁给孙绍祖这个无情兽【中山狼】，婚后生活很残酷、命运结局很悲催，受尽作践和摧残，直到迎春不堪凌辱而自尽——从【叹芳魂艳魄，一载荡悠悠】之句推测，迎春有可能是悬梁自尽的。

第22回【制灯迷贾政悲谶语】一节，【忽然人报，娘娘（元春）差人送出一个灯谜儿，命你们大家去猜，猜着了每人也作一个进去。】元妃所作灯谜只有迎春和贾环没有猜着，前面已经说过。这里我们且看迎春所作的灯谜：【贾政道：“这是炮竹嗄（指元春所作灯谜）。”宝玉答道：“是。”贾政又看道：天运人功理不穷，有功无运也难逢。因何镇日纷纷乱，只为阴阳数不同。【庚辰双行夹批：此迎春一生遭际，惜不得其夫何！】贾政道：“是算盘。”迎春笑道：“是。”】

黛玉和宝钗所作的灯谜，因版本不同历来多有争议。【朝罢谁携两袖烟】那首灯谜，脂评本上是宝钗所作，程高本上是黛玉所作，而宝钗作的是另一首【有眼无珠腹内空】（这一首脂评本上缺失。实际上脂评本缺少了黛玉和宝玉的灯谜）。宝钗和黛玉所作灯谜有争议，但并不影响迎春所作的灯谜。程高本与脂评本比较，仅是缺少了迎春灯谜前的【贾政道：“这是炮竹嗄。”宝玉答道：“是。”贾政又看道：】近20个字，使得元春灯谜和迎春灯谜中间没有语言衔接，过渡不够自然，显得有点突兀。但迎春的灯谜内容【是算盘】这一点，两种版本却完全相同，并不影响迎春灯谜所隐含的【打动乱如麻】的悲剧之谶。

需要说明的是，两种系列版本有差异的关键之处是：脂评本在探春灯谜之后接着有：【（贾政）又看道是：前身色相总无成，不听菱歌听佛经。【庚辰眉批：此后破失，系再补。】莫道此生沉黑海，性中自有大光明。【庚辰双行夹批：此惜春为尼之谶也。公府千金至缁衣乞食，宁不悲夫！】贾政道：“这是佛前海灯嗄。”惜春笑答道：“是海灯。”贾政心内沉思道：“娘娘所作爆竹，此乃一响而散之物。迎春所作算盘，是打动乱如麻。探春所作风筝，乃飘飘浮荡之物。惜春所作海灯，一发清净孤独。今乃上元佳节，如何皆作此不祥之物为戏耶？”心内愈思愈闷，因在贾母之前，不敢形于色，只得仍勉强往下看去。】——这一文段不算标点（原著本无标点）约有150余字，包括惜春所作灯谜在内，程高本上全都缺失。

如果说《红楼梦》历来有版本之争，《脂评本》VS《程高本》的话：就第22回来说，《脂评本》缺少黛玉和宝玉的灯谜（宝玉是“南面而坐”那首），《程高本》缺少惜春的灯谜。这样，势必影响到他们各自命运结局的伏脉之谶。应该是脂本输二分程本输一分。《程高本》在元春和迎春灯谜之间、黛玉和宝玉灯谜之间，两处都缺少必要的文字衔接，过渡不够自然。尤其是缺少了贾政对【元迎探惜】四千金各自所作灯谜进行谶语分析的【心内沉思】这一重要细节，使本回的回目【制灯迷贾政悲谶语】变得形同虚设！我如果是裁判员，仅【悲谶语】落空这一点，就会判《程高本》再输二分。双方优劣比较，《脂评本》似乎要略胜一筹——这实在是时代造成《红楼梦》手抄传世的悲哀，时至今日，版本仍然像迎春灯谜【打动乱如麻】一般的情势。

红楼梦时代男女婚姻遵循的规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无论是谁，对自己的婚姻大事都没有自主权，只能听天由命。而且，当时又是典型的男权社会，婚后的家庭生活能否和谐幸福，根本上取决于男子一方，而女子几乎没有左右婚姻家庭生活的权利。所以一旦家庭关系出现裂痕或危机，受害方必然是女子。

对迎春婚姻状况的文字叙述，脂评本主要在最后两回。第79回：【原来贾赦已将迎春许与孙家了。这孙家乃是大同府人氏，祖上系军官出身，乃当日宁荣府中之门生，算来亦系世交。如今孙家只有一人在京，现袭指挥之职，此人名唤孙绍祖，生得相貌魁梧，体格健壮，弓马娴熟，应酬权变，年纪未满三十，且又家资饶富，现在兵部候缺题升。因未有室，贾赦见是世交之孙，且人品家当都相称合，遂青目择为东床娇婿。亦曾回明贾母。贾母心中却不十分称意，想来拦阻亦恐不听，儿女之事自有天意前因，况且他是亲父主张，何必出头多事，为此只说“知道了”三字，余不多及。贾政又深恶孙家，虽是世交，当年不过是彼祖希慕荣宁之势，有不能了结之事才拜在门下的，并非诗礼名族之裔，因此倒劝谏过两次，无奈贾赦不听，也只得罢了。】

上述文字说明：（一）、迎春是贾赦当家许与孙家的，希图的是孙绍祖：1、本系世交；2、现有官职；3、相貌魁梧；4、家资饶富。（二）、对迎春许配的孙家，贾母和贾政都不乐意。贾母不愿多事不予理会，贾政劝谏过两次也是白搭。（三）、贾政不愿意是因为【深恶孙家，虽是世交，当年不过是彼祖希慕荣宁之势，有不能了结之事才拜在门下的，并非诗礼名族之裔】——这些文字本系作者叙述，当然绝对的真实可信。然而孙绍祖又是怎么说的呢？

第80回：【迎春方哭哭啼啼的在王夫人房中诉委曲，说孙绍祖“一味好色，好赌，酗酒，家中所有的媳妇丫头将及淫遍。略劝过两三次，便骂我是'醋汁子老婆拧出来的’。【庚辰双行夹批：奇文奇骂。为迎春一哭。……是书中全是不平，有全是意外之料。】又说老爷曾收着他五千银子，不该使了他的。如今他来要了两三次不得，他便指着我的脸说道：'你别和我充夫人娘子，你老子使了我五千银子，把你准折买给我的。好不好，打一顿撵在下房里睡去。当日有你爷爷在时，希图上我们的富贵，赶着相与的。论理我和你父亲是一辈，如今强压我的头，卖了一辈。又不该作了这门亲，倒没的叫人看着赶势利似的。’”一行说，一行哭的呜呜咽咽，连王夫人并众姊妹无不落泪。】

【360百科红楼梦人物简介】中说贾迎春：【她父亲贾赦欠了孙家五千两银子还不出，就把她嫁给所谓的“世交之孙”孙绍祖，实际上就是拿她抵债。】我们不妨联系这一定论，将上述两段文字作一番比较分析，以便辨明是非。

作者说：【（孙家）当年不过是彼祖希慕荣宁之势，有不能了结之事才拜在门下的】；孙绍祖却说：【当日有你爷爷在时，希图上我们的富贵，赶着相与的。】竟和作者意思完全相反，反倒成了贾府之祖希慕孙家之势。若按孙绍祖所说，那就应该是贾家拜在孙家门下。但实际上却是孙家拜在贾家门下，即【乃当日宁荣府中之门生】。从中不难看出，孙绍祖纯粹是颠倒是非胡说八道。也难怪作者贬斥他：【中山狼，无情兽，全不念当日根由。】由此推理，孙绍祖所说的贾赦【曾收着他五千银子，不该使了他的。如今他来要了两三次不得】大概率也是胡说八道，是他故意给贾家捏造恶名，为自己无情折磨迎春寻找理由的，根本不足为信。这样看来，贾赦拿迎春【抵债】的说法也就很有商榷的必要。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