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望月听雪 “世上在人们看不到的角落,究竟发生着怎样诡异恐怖的事,完全超出人们的想象。”——江户川乱步《人间椅子》 江户川乱步,出生于十九世纪末,被誉为日本“侦探推理小说之父”,经历过战乱年代,因此在他的作品中会出现以战争为背景的故事,一如宫崎骏在他的动漫作品中表现的那样,《起风了》,“背景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战。”“起风了,唯有努力生存。”这是作品中最经典的一句台词,也是“宫崎骏对战争的态度,希望唤醒每个人对战争的警惕性。”而那个最悲殇的故事《萤火虫之墓》,每个看过的人都无法忘却那对兄妹,“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气息奄奄地躺在人来人往的车站,正慢慢走向他那14岁短暂生命的终点,这是在战败月余后的日本。”战争中失去父母的稚子,“在空旷的广场上,哥哥强笑着卖力地为哭着要找妈妈的妹妹表演单杠,夕阳下两个瘦小的身影显得那么的单薄。也许,就是在那一刻,哥哥试图将所有的悲伤扛起,决定在纷乱的废墟上为妹妹擎起一片晴空。”但是,再美好的愿景,再努力的灵魂,在那样的时代,因战争而不可逆转的悲惨命运,注定了故事的结局。“那是个温暖的时空,没有战争,没有饥饿,也没有冷暖人情,只有点点萤火虫映衬着节子可爱的脸。”“当萤火虫在黑夜中一闪而逝,一段飞跃生死之外的爱恋,正一点一滴地用生命点亮爱的天空。” ——芋虫 中国历史上曾经出现过人彘这种极其残酷的刑罚,宫斗导致极致的嫉妒心,演变出了这种惨绝人寰的酷刑,而这个故事的内涵是对于战争的另一种诠释与写照,剖析了战后负伤军官的悲惨生活,“丧失了四肢的军人留着一副空洞的躯壳仅存着生存苟且的本能,军神的虚名只是唬人的心理慰藉,一个弱女子是男权社会和战争欺压的受难象征,而对于苟活的战犯幸存者来说,荣誉的幻灭和咎由自取的恶报是挥之不去的梦魇。” 这不是侦探故事,是一个恐怖小说,是一个令人深省的类似《萤火虫之墓》的战争真正模样的缩影,只是萤火虫之墓开始到结束依然有着一些美好的画面,兄妹间的亲情也是贯穿始终唯一慰藉人心的一丝光亮,而这个故事伊始,便是惨烈的一幕,曾经在战场上赫赫有名的中尉,受伤而失去四肢,半张脸亦毁,没有听力亦无法说话,唯一能表达其诉求的便是那双眼睛,以及用头撞击床板而发出的咚咚声,画面一下就令人不寒而栗,这是一副怎样绝望的身躯,用布包着的身躯,而躯体的主人受军国主义思想洗脑,颐指气使的要求着妻子,多次要求妻子拿出“勋章”以及印有自己“功绩”的报纸来看,而在这种发指折磨下的唯一伴侣时子终于不堪重负,终于弄瞎了那双唯一可以看看世界的眼睛,可以想见这双眼睛是多么令人厌憎了。眼睛的主人是永远不可能离开这间黑洞洞的屋子里某张床榻的,因为他不会自己点灯,战争殉道者的悲哀大概莫过于此了,无知的悲哀,漠视生命的悲哀,男权的悲哀,日复一日,他应该会知晓此时的他不再是高高在上,可以生杀予夺他人的权力者,仅仅是一个依赖他人存活的“行尸走肉”,生活在乡间偏僻处的“肉块”,“主屋和偏房相隔五十多米远,中间是一片连路都没有的荒地,偶尔会有锦蛇簌簌地爬出来,走路不小心,便有掉进被杂草覆盖的旧水井的危险。在宽阔的宅院四周是仅当摆设的参差不齐的绿篱,篱笆外边是连成片的水田和旱田,再往远处是八幡神社的树林,他们所住的两层偏房便黑乎乎、孤零零地矗立在这里。” 江户川乱步,不带一丝怜悯地将战争的阴暗血淋淋的撕开,将悲惨曝光,“野蔓有情萦战骨,残阳何意照空城!从谁细向苍苍问,争遣蚩尤作五兵?北风猎猎悲笳发,渭水潇潇战骨寒。三十六峰长剑在,倚天仙掌惜空闲。” ——人间椅子 《歌剧魅影》里,那个躲藏在歌剧院阴影中的毁容音乐天才,《巴黎圣母院》中,面目丑陋却心地善良的敲钟人卡西莫多,他们有着不堪入目的容貌,却有着天赐的才华与善良的灵魂,美貌与品德之间并不是等号,所谓的蛇蝎美人便是有着夺人心魄的美丽,却有着一颗肮脏的灵魂。 回到这个故事,美女作家佳子,收到一封来自“地狱”的信,信中如是说:“我是个天生奇丑无比的男人,也是极其贫穷的工匠”,可以说这是一个有着魔鬼般容貌和灵魂的“非人类”,“这几个月来,我从人世间隐形遁迹,一直过着恶魔般的生活。当然,这广大的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知道我所做的事。如果没有意外,或许我永远不会再返回人世。”开始的叙述便令人冷汗涔涔,而信中直言“此事过于离经叛道,离奇古怪”更令读者惴惴不安,期待又害怕着后续的情节,作者擅长心理描写,剖析寄信人曾经的心路历程,“梦醒时分,只有我制作的椅子孤零零地留在原地,犹如美梦的残片。”于是,恶魔般的念头滋生了,“沉醉在幻想中的我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奇思妙想。所谓恶魔的声音,大概就是这样的吧!这个念头尽管如梦幻般荒唐无稽、无比恐怖,却用难以抗拒的魅力蛊惑着我。”“仿佛踏进了坟墓似的怪异。仔细想来,它的确是一座坟墓。因为我爬进椅子时,就如同穿上了隐身衣,从这世间消失了。” “海边有种叫寄居蟹的螃蟹,外表酷似大蜘蛛,没有人时,它们就神气十足地横行霸道,只要听到一点儿脚步声,便以惊人的速度躲进贝壳。”这是寄信人自己的比喻,而实际上如果有人知道自己坐着的椅子里有另一个人,无时无刻不在窥探着自己,在最最隐秘的角落里盘踞着令人恐怖的黑影,那是多么令人血脉膨胀的恐怖感觉,这就回到此文伊始的一段话了,暗影里的鬼魅、地狱深处冒出的小丑,不自觉便会想起斯蒂芬·金的小说《它》以及改编的电影《小丑回魂》。下水道里那个见不得光的小丑,和这个故事里躲在椅子里的畸恋人,都一样丧失了人的灵魂,“由于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椅中的狭小空间里弯着手臂、屈着膝盖,我觉得浑身发麻,无法站直身体,以至只能像个半瘫似的爬着往返于厨房和卫生间。我纯粹是个疯子,宁愿忍受如此痛苦,也不愿放弃妙不可言的触觉世界。” ——阴兽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篇,终于有了反转再反转、意想不到的推理情节。这篇文章也是有同名改编电影的,个人以为电影的改编删去了最为经典的推理反转情节,结局也是和原著不同的。 “推理小说家可分为两种类型:第一种权且称为罪犯型,这类小说家对犯罪的兴趣浓厚,必须在推理小说中对犯人的残酷内心做一番细致的描绘,否则便不会满足;第二种不妨称为侦探型,这类小说家心理健康,对罪犯的内心描写没有兴趣,只喜欢描写推理的过程,这样才能彰显其在逻辑方面的才能。我现在要说的故事主角名叫大江春泥,他属于第一种类型的推理小说家,至于我本人,应该属于第二种。我从事这份跟犯罪关联紧密的职业,绝不是因为我本身喜欢作恶,只是因为我非常喜欢罪案推理中包含的科学逻辑。” 这个故事的开始便是这一大段冗长的叙述,差点以为这是作者的一篇序或是跋,那么作者又是属于哪一种呢?大概两者兼而有之吧。 故事在严谨的类似说明一般的叙述中开始了,一位推理作家大江春泥,和一个女子叫小山田静子,静子是合资企业碌碌商会的出资人之一、实业家小山田六郎的太太。 静子作为侦探小说迷,逐渐和故事中的我叙述起她周围发生的诡异事件,以及陈年过往,“女校四年级时,她经不起一个名叫平田一郎的青年的花言巧语,两人发展出一段短暂的恋情。”之后才逐渐发现平田一郎有着极强的控制欲,因此不胜烦扰之后,静子的家变导致“突然搬家得以逃离平田一郎的纠缠,反而松了一口气。” 这成为了平田一郎发誓找到静子复仇的因由,“你岂能了解受爱人憎恨的男人的心情?吾之苦闷变作悲叹,悲叹化为憎恨,憎恨凝成复仇之念,岂非理所当然?我将复仇视为终生事业,不信穷其一生都找不着你。”“我那些血腥的小说正是怀着对你极深沉的恨意才写出来的,那种猜疑心……那种执著……那种残忍……无一不是来自于我执拗的复仇心理。读到这里,恐怕没有人不会为蕴藏其中的妖气战抖吧!” 一封又一封恐吓信,字里行间无所不在的平田一郎在暗夜里窥视着静子的一切,却又毫无头绪,无法知晓他究竟藏在哪里偷窥,而静子事无巨细的起居作息令她害怕之极,“看到这份犹如列车时刻表般精确的记录,你不觉得恐怖吗?”信尾还有令人颤抖的署名,“致——夺走我终身爱情的女子”。大江春泥即平田一郎,一个是笔名,一个是真实姓名而已。 而看大江春泥的作评,一种鬼魅之气由笔墨间滴滴渗出,带着血腥的味道,“时常被笼罩在他作品中的妖气所迷惑。他的作品蕴藏着一种不可名状的仿佛鬼火般的热情(若说这来源于他信上所说的对静子根深蒂固的恨意,确实颇具说服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使读者为之倾倒。” “他是一个'生活在空想犯罪世界中的人’,如同**魔王般,凭借相应的兴趣、亢奋,在纸上经营其理想的犯罪生活。读者在阅读过他的作品后,恐怕难以忘记字里行间的阴森鬼气吧。”大概所有的恐怖小说作者都有着这样的臆想吧,将内心的邪恶在笔下释放出来,而合上
书页回归生活又成了“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这样写大概所有的恐怖小说作者要跳起来反驳了吧,此处只能默然,尽在不言中......“点亮仅五瓦的电灯,在昏暗的房间里构思一流的恐怖情节,蛰居于陋室之中。”是否斯蒂芬·金或是江户川乱步也会这样营造一下气氛然后才思泉涌? 受到信件的折磨堕入恐怖心态的静子,在自己家中如坐针毡,原本最私密最安全的方寸之地成为最恐怖的存在,不得不说是一种空前的折磨,无所遁形的害怕感,“阴兽栖息于幽暗之中,屏住气息,犹如哑巴般不发出半点儿声响。在这种异常的静寂中,内心的恐怖几乎吞噬了她,她突然跳了起来,逃也似的冲出客厅,连家里也待不住了。” 当一切都无法解释之时,唯有一个答案能解释此间的种种,就是此间种种都是虚构的陷阱,这是我读到某些片段时脑中所想,所有匪夷所思的谋杀案,当终局破解之时,总觉得原来百思不得其解的疑点竟然如此不堪一击,但笔者要构建的便是一层层抽丝剥茧的故事逻辑是否顺理成章,而这个故事有着缜密的逻辑性,也有着令人意想不到的多处反转。“不是春泥扮成小丑,而是穿小丑装的男子扮成了春泥。”“撰写小说时,变成了笔名为大江春泥的平田;在与杂志编辑碰面或租房子时,你化身为平田夫人;在山之宿的小山田府邸时,你则是小山田夫人。你一人分饰三个角色。”而突破这个思路的线索便是一张围绕着静子居所的地图标记,“每天几乎花上整个下午的时间,以学习茶道及音乐为借口出门。一半时间身为小山田夫人,一半时间身为平田夫人,一具躯体分作两人使用。由于必须变换发型、更衣,不适合选太远的地方。所以每当你变更住处时,总是以山之宿为中心,选择坐车十分钟就可以到达的地方。” 再回头看大江春泥的作品,“充满了唯有女性才具备的令人不快的猜疑,犹如蛰伏于幽暗中蠢蠢欲动的阴兽。”一人分饰三角,并且变换性别,“以匿名的方式冒充男性撰写推理小说”。 故事以为到此便可以盖棺定论,电影也是如此结束的,然而,“隔天的晚报上获知静子自杀的消息,恐怕她也像小山田六郎一般,从西式楼房的二楼跳进隅田川,抱着满腔悔恨结束了罪恶的生命。小山田六郎死了,小山田静子也死了,相信大江春泥也只能永远从这世上消失了。” 而故事中的我,此时却又推翻了之前的所有推论,“凭着司机及天花板清洗工的证词,把一度构筑出来、所谓无懈可击的推理推翻,再通过相同的证据做出全新的、和之前的推理完全相反的解释吗?我怎能保证相同的事不会发生在第二个推理上?心中曾保留着一丝期待,托人到平田一郎的故乡静冈县城市查访,希望他是个完全虚构的人物,但不幸的是,我得到的答案却是目前行踪不明的平田一郎确实存在。在静子惨死半年之后,平田一郎依然不见踪影。而我那无可挽回的可怕疑惑,只随着日升月落与日俱增。”这个开放式结局“阴冷诡异得令人心里发毛!”不愧为“日式惊悚天花板”。 江户川乱步笔下的世界光怪陆离,“当你家沙发里藏着一个图谋不轨的陌生男子;当妻子必须日日面对失去了四肢和听说能力的丈夫;当推理作家亲手实施自己笔下的完美犯罪;当同一套房的入住者接连上吊......”八个日式惊悚经典作品,带你直窥人心最隐秘的角落!
“与怪物战斗的人,应当小心自己不要成为怪物。当你远远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尼采《善恶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