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窗外那三棵树,除了我们,大概没几个人在意过它们。
那时,一周里,我们偶尔回家,住校是常态。一天一天,早早晚晚,我们在小厨房窗口可以看到,在卫生间窗口可以看到,下楼时,四楼、三楼、二楼,在每一层楼梯临窗的地方都可以看它们。在顶楼,是俯瞰;到二三楼,是平视;下了楼,走出来,走到树下,就定定地仰望它们。
每天哪怕只看它们一会,十几二十年下来,这三棵树啊,我们也算老熟悉老熟悉的朋友了。
那时候,清清凉刚工作没几年,就凭着自己的学历,南师大原始本科;能力,他手里没有处理不好的学生,完成不了的工作;智慧,若要看条理,全在言语中,曾文正公这话可以评价他,头头是道,海阔天空,那必须得靠睿智的大脑支撑;热情,早上,早早起身,管理学生去,晚上,管理完学生,再迟迟归来……做到了中层副职。一早一晚,我们三兄弟,和三棵树最早问好、最后道晚安的就是他了。回来后,一般近十一点,推开门,经过407一室门,喊声老黄,再走一步,经过二室门,又喊声袁老师,第三步,就进了自己的三室,小房间。但他一般不急着进去,我们三人一凑,就在客厅里天南海北地说说,说到上课,说说管理,说到学校,有时还会像书里说的那样“虑及母校前途,黯然至于泣下”,尽管学校只是琴剑斋的母校,我们的关心是一样的。
早上,第二个起身出门的是琴剑斋主人。他是去健身了,有一阶段是太极拳,他早早出去,到了树下,便拉开架势,有模有样地练,平心静气地练,认认真真地练。有时是太极拳,大家偶尔会叫琴剑斋为“黄太极”,但终于没到成为绰号的份;有时是形意拳,劈、奔、钻、炮、横,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打;有时耍耍刀、剑、**,三棵树下做道场,剑气一舞动四方,琴剑斋每每练到小汗微出,意气飞扬。他的墙上除了剑,还有琴,有时候拉个二泉映月、彩云追月、烟花三月什么的,但清清凉对他的二胡演奏技巧总要指点几句,所以责之切,主要是指望琴剑斋能在某些公共场合出出彩,我们都明白。其实,老黄出彩的地方多着呢?比如朗诵,前些天他还与学校一位老师合作得了个省二等奖;比如书法,他的颜勤礼碑临得足够雄浑;还有,百年板中,不知道还会不会再出现高考满分作文,他的学生得过……这些,我们知道,为他骄傲,三棵树也知道。
其实,清清凉和琴剑斋早上出去时,我也知道。南窗外,教学楼上书声响起时,我也会放声读几句;北窗外三棵树上不知名的鸟鸣,常常更早催醒了我。“竹里坐消无事福,花间补读未完书。”“数简隐书忘世味,半瓯春茗过花时。”我给我的407二室也取了个“竹里馆”的名号,这个名号没几个人知道,就像北窗外的三棵树没有几个人知道一样。百无一用是书生,我知道我只是附自己的庸风自己的雅,读读我喜欢的诗骚李杜、红楼金庸、黑格尔叔本华,教教自己很热爱的书,再写写字,再打打球。教书时,我把教书当事业;回到家,我把教书当职业。我就成了这样一个当初挺直腰杆教语文、现在清清楚楚教语文的我。
现在,我们三兄弟,清清凉离开407高就近十年了,琴剑斋坚守琴剑斋时间最多,我值班那天偶尔会在407在我的竹里馆住上一晚,夜里陪陪我的书们,早上听听北窗外的鸟鸣。前几天我们聚会一次,我们唏嘘不已,我们都想到了北窗外的三棵树,尽管没有说。
三棵树在我们楼后,在国清寺东,在敬业楼南。一棵是垂柏,据说日本人称真柏,国清寺里也有一棵,就是“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的孔明庙前的真柏。另外两棵是玉兰,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玉;无人作妍媛,春风发微笑的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