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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张新民(一)
童年是欢乐的。记得家里养着一头小黄牛,我经常放学后牵着它去南面的山坡放牧。从小胆大天不怕地不怕,困了就靠着坟头美美地睡一觉。
图片来源于网络家里开辟了一片菜地还专门打了井,我和五爹经常提水浇地。眼瞅着嫩绿的各色蔬菜日渐长大,那种小小的成就感给我简单的童年带来了很多欢乐。
父亲陪伴我们的时候很少,除了上班就是农忙,晚上回来还得连夜备课。
每个人都有或多或少的叛逆期,我也一样。十多岁时贪玩不好好学习,或经常跟村里的小伙伴偷偷跑到村南的小河里游泳,父母担心我出事再不让去。为此我还和父亲吵得很凶,他气极打了我一巴掌,我也急红了眼顺手拿起母亲缝补衣服的锥子使尽全身力气照着他的脸飞了过去。他猛一躲闪,锥子贴着耳根飞入旧报纸糊的顶棚里。现在想来如果当时躲避不及,会给他带来多大的伤害。
家里虽然贫困,但我自幼跟父亲耳濡目染,也养成了爱读书的习惯。有一次借了同学的《桐柏英雄》小人书,被其中的革命故事深深吸引,隔几天就会翻出来从头至尾再看一遍。后来大约过了半年多时间,我和同学都把借书这件事忘记了。父亲偶然发现询问缘由,我说时间过去很久当时看完忘记归还,再说他可能也不喜欢看不要了。父亲狠狠批评了我,带着我当面归还,给人家道歉,还把我最喜爱的一本漫画册送给了人家。
图片来源于网络不贪不占,诚实守信,对我以后的人生影响很大。
童年有很多欢乐,八月十五在地里干活,就着黄太平小果子吃着月饼,把新挖的土豆埋在山药蔓子里烤熟,吃得满头满脸黑得像包文正。
还有一次妹妹刚学会骑车,从前湾的地里回来非要一个人骑着走。骑到旧石拱桥上时恰好没劲蹬不动,连人带车翻入了旁边一人深的沟渠,摔得满头满脸全是血。父母当场都吓坏了,后来去义发泉医院让徐如礼赤脚医生治疗了一段时间才完全恢复,那是她继幼时掉入开水锅里烧伤后的第二次劫难。
记忆中父亲写得一笔好字,每年村里墙上刷标语都会求父亲帮忙,他不论多忙都从不拒绝。他把要刷的墙简单整修一下,把浮土去掉,用绳子简单丈量一下尺寸,便用毛刷蘸着油漆干了起来。方方的的字体犹如印刷,规规矩矩板板正正。
每年临近春节,家家户户都会买上红纸让父亲给写春联。他写,我负责裁纸硏墨。每年光写春联就得弄好几天,用去的墨石也有十几片。有时大家随手会递一支烟,但他忙得不可开交根本顾不上。家里炕上地下围满了人,但都帮不上忙。裁纸也很有讲究,五字、七字、九字都裁法不同。还有的人家家境宽裕,大门上的对联都要求既宽又大。
刚开始从书店或报纸找春联,后发觉买来的春联还不如自己编得好,于是再后来就自己找一些相关的吉庆词语作春联,但必须对仗押韵。在这方面我和父亲是想当然的高手。
图片来源于网络母亲眼看三个孩子日渐长大,心急如焚,与父亲商量后在家里开了小卖店,经营糖业烟酒副食品。由于父母为人实诚口碑不错,小卖店的生意很好。一毛钱八块水果糖,有时看到可怜人家的孩子就给十块,可谓分文不赚;也有的人家实在没钱就先欠账,等秋后粜了粮或羊毛钱下来再给;更有甚者家里一贫如洗既懒又馋啥都不想干,经常过来大量赊欠。有一个村中无赖到最后都翻脸死不承认欠账,还扬起了拳头,把父母气得够呛。小本生意周转不开,最终只能关门大吉。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后大滩人还有一条致富的路径就是“搂地毛”。“地毛”俗称“发菜”,谐音“发财”,是草原地区特有的产物。食药两用,貌似头发,跟其他各种草类长在一起,要用铁耙子搂起来装入袋中回家分拣才能出售。因对草原植被破坏严重,国家相关部门重点打击这种行为。昼伏夜出,白天不敢活动,只能等有月亮的夜晚。路途遥远,去一次总得十几天半个多月。
记得某天,父亲率领弟兄几人会同村里曾去过几次的乡邻相约一同前往。每人都想法弄了一辆自行车,备足饮用水和干粮,带着打气筒浩浩荡荡向北进发。
最近的草原也有五六十里,他们到地方后休息整顿,当晚就有收获。白天躲在地势较低的壕沟里吃饱睡好,夜里干活的同时还要时刻当心派出所和武警的巡逻。如果被逮住会拘留罚款没收全部工具。很多人的自行车都是借的,被没收就麻烦大了。
就那样一群人像老鼠样头不梳脸不洗在草原的壕沟里窝了十几天,等回到家全部灰头土脸落魄得不成人样,跟街头的叫花子区别不大。
不过大家此行的收获不小,父亲弄回了满满两大袋子原料,虽说累得嘴唇干裂不想说话,但心里美滋滋很有成就感。
此后的很多天,全家齐上阵分拣“地毛”。把袋里的东西分少量倒在铺了白色油布的炕桌上,一点点把杂草去除,只留那头发丝一样半干的“地毛”。偶有一根不慎掉落,必打亮手电仔细搜寻那根从千里草原带回的黑金条。
远房的一个本家叔叔家里也搂了很多“地毛”,他知道父亲几年前曾在广州南繁育种,有好几个当地的同学一直保持联络,故央求父亲帮忙牵线搭桥。父亲爽快地答应了,备好酒好菜款待了他的姑舅,同时将一封亲笔信交他装在贴身的内衣兜里并在上面缝了好几针。
大约一个多月后姑舅回来了,母亲又炒鸡蛋烙油饼好酒好菜招待,还特意杀了一只鸡。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喝红了脸的叔叔开始讲述广州之行。说父亲写的地址很准确,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这个同学很够意思,不断打听父亲的近况,甚是关切。还专门请了几天假开车帮他跑了好几个地方,最终挑了最好的价钱出售,价格不知比我们当地翻了多少倍。不光叔叔自己的“地毛”,他还以略高于上门贩子的价格收购了村里好几户人家的成品。反正这次赚得盆满钵满,直吃得沟满壕平满面红光心满意足乘兴离去。
此事过后父亲很长时间陷入了难捱的悲伤中久久不能自拔。两顿好酒好菜招待不说,还杀了一只鸡,同学亲力亲为欠下了人家很大人情。为此父亲先后去了好几封信感激同学的帮助,并盛情邀约有时间了一定要来乡下做客,好酒好菜最高规格接待。
父亲并不是想要姑舅给他带回什么礼物,他一生中对物质的东西看得很轻。他在乎的是家里三个孩子都才几岁,哪怕回来买几块糖安抚一下这几个娃他也心安满足。他愤恨的是自家的“地毛”都没好意思麻烦同学帮忙出售,却满腔热忱给姑舅拼尽全力,最后人家大获全胜留下他独自收拾残局。他看着当时幼小的我几次帮他穿鞋披衣,扶着喝醉的叔叔出去撒尿,连裤带都是我给系上的。
自私自利的人只图自己零成本利益最大化,将姑舅的帮忙当成理所应当。再后来一起在宴席上偶遇,父亲再不像以前那般热情,回姑舅的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姑舅偶有提及“那次你可是帮了我大忙了”,父亲面部亦无任何表情。
未完待续文中未标注图片由作者提供
该文作者出生于内蒙古察哈尔右翼中旗铁沙盖镇义发泉二村,工作于浙商银行呼和浩特分行,现居呼和浩特市回民区。
【本期幕后】
策划:敏敏
编辑:敏敏
校对: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