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一十五年前的一个冬日,在山阴(今浙江绍兴)郊外一个叫赵家庄的小村子里,鼓声咚咚,村民们正围着一个盲艺人,听他说唱蔡伯喈与赵贞女的故事。当村民们听到蔡伯喈为了贪图富贵而抛弃双亲、停妻再娶时,无不义愤填膺,骂声不绝。当他们听到蔡伯喈受到报应、被暴雷震死时,便不约而同地拍手称快。此时一位名叫陆游的七旬老翁也挤在人群中,他知道蔡伯喈就是东汉末年的名士蔡邕,但蔡邕几曾做过弃亲停妻的事情!于是陆游吟出一首小诗:
是非谁管得,满村听说蔡中郎!" data-editid="mnnog3iwg4w0000000">斜阳古柳赵家庄,负鼓盲翁正作场。 死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说蔡中郎!
蔡邕遭逢乱世,最后冤死狱中。他哪会料到身后竟以负心汉的身份受人咒骂,这是比冤死狱中更大的不白之冤哪!在陆游吟诗的一百五十年后,蔡伯喈的故事被文人高明改编成南戏《琵琶记》,从此在舞台上常演不衰。虽然高明在主观上想为蔡伯喈涂上一层“全忠全孝”的油彩,但观众观看此剧时,印象最深的仍是蔡伯喈弃妻再娶的情节,仍会对他唾骂不已。蔡邕泉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是啊,人死之后,是是非非都任人评说,谁还管得了后人的嘴巴呢?况且名满天下者,多半会谤满天下,请看唐人白居易和宋人朱熹的遭遇。白、朱二人都是中国文化史上的名人,也是不断地受到后人讥评的名人。在后人强加在白、朱身上的许多罪名中,最广为人知的要算是白居易逼死关盼盼和朱熹迫害严蕊这两件罪行了。直到现在的互联网上,还有无数的网友为关盼盼、严蕊这两位才貌双全的弱女子一洒同情之泪,并把愤怒的口水吐在白居易和朱熹的脸上。然而,白居易果真逼死了关盼盼吗?朱熹果真迫害过严蕊吗?记载白居易逼死关盼盼之事的文献,主要有北宋张君房的《丽情集》(今已不存),南宋曾慥的《类说》、计有功的《唐诗纪事》,明代郎瑛的《七修类稿》、蒋一葵的《尧山堂外纪》等书。各书内容大同小异,其中以《唐诗纪事》卷78《张建封妓》条所载最为详细:乐天有《和燕子楼诗》,其序云:
徐州故张尚书有爱妓盼盼,善歌舞,雅多风态。予为校书郎时,游徐泗间,张尚书宴予,酒酣,出盼盼佐欢。予因赠诗,落句云:“醉娇胜不得,风袅牡丹花。”一欢而去,尔后绝不复知。兹一纪矣。昨日司勋员外郎张仲素绘之访余,因吟新诗,有《燕子楼》诗三首,辞甚婉丽。诘其由,乃盼盼所作也。绘之从事武宁军累年,颇知盼盼始末,云:“张尚书既殁,归葬东洛,而彭城有张氏旧第,中有小楼名燕子,盼盼念旧爱而不嫁,居是楼十馀年,于今尚在。”盼盼诗云:“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不是长。”
又云:“北邙松柏锁愁烟,燕子楼中思悄然。自埋剑履歌尘散,红袖香销一十年。”又云:“适看鸿雁岳阳回,又睹玄禽逼社来。瑶瑟玉箫无意绪,任从蛛网任从灰。”余爱其新作,乃和之云:“满窗明月满帘霜,被冷灯残拂卧床。燕子楼中霜月夜,秋来只为一人长。”又云:“钿晕罗衫色似烟,几回欲著即潸然。自从不舞霓裳曲,叠在空箱十一年。”又云:“今春有客洛阳回,曾到尚书墓上来。见说白杨堪作柱,争教红粉不成灰。”又赠之绝句:“黄金不惜买蛾眉,拣得如花四五枝。歌舞教成心力尽,一朝身去不相随。”
后仲素以余诗示盼盼,乃反复读之,泣曰:“自公薨背,妾非不能死,恐百载之后,人以我公重色,有从死之妾,是玷我公清德也,所以偷生尔。”乃和白公诗云:“自守空楼敛恨眉,形同春后牡丹枝。舍人不会人深意,讶道泉台不去随。”盼盼得诗后,怏怏旬日不食而卒,但吟诗云:“儿童不识冲天物,谩把青泥污雪毫。”
这段文字颇为拖泥带水,所谓“其序云”以下的“序”到底到哪里为止,不很清楚。照文意看,似乎应到白居易三首和诗的末句即“争教红粉不成灰”为止,但下文仍有“后仲素以余诗示盼盼”之句,好像还是白居易的口气。然而“乃和白公诗云”却分明是出自第三者的叙述。因此我不敢把“其序云”以下的文字打上引号,因为弄不清其终于何处。这说明这段文字是杂引《丽情集》等书,又撮合白居易的诗序,杂凑成文,故文脉混乱。王仲镛先生说它是“有意改窜,证成其事”(《唐诗纪事校笺》卷78,巴蜀书社,1989),甚确。正因如此,这段文字在内容上严重失实,主要有以下几点:第一,所谓关盼盼的三首《燕子楼》诗其实是张仲素所作。第二,所谓白居易“又赠之绝句”一首,并非作于其《燕子楼诗》之后,也决非赠给关盼盼之诗。第三,“后仲素以余诗示盼盼”以下的内容纯出杜撰。对此,王仲镛先生的《唐诗纪事校笺》和朱金城先生的《白居易集笺校》等书中已有详实而坚确的考订,可以说学术界对此早有结论。为免词费,下面把有关事实作一简单的交代。 明·佚名《千秋绝艳图》中的关盼盼白居易《燕子楼三首》序的原文是:“……昨日,司勋员外郎张仲素缋之访予,因吟新诗,有《燕子楼三首》,词甚婉丽。诘其由,为盼盼作也。……予爱缋之新咏,感彭城旧游,因同其题作三绝句。”这段话说得十分明确,张仲素出示白居易的三首《燕子楼》诗是他本人所作,白居易也是把它们当成张诗而唱和的。张仲素,字绘之(一作缋之),《全唐诗》存诗一卷,这三首诗即在其中。至于关盼盼有没有读过这三首诗,文献无征,无法肯定。后来关盼盼是否读到白居易的三首和诗,也不得而知。所谓“又赠之绝句”是指白居易的《感故张仆射诸妓》,并非赠予关盼盼的,也不是赠予张仲素的。清人张宗泰分析此诗最为明白:“味其语意,乃是惜张公不于心力未尽时早为散遣之,而致身去不能相随,只为蓄妓者感慨,非以责诸妓也。况诗云'三四枝’,题云'诸妓’,非指一人言也。则此诗与盼盼无涉,明矣。”(引自《白居易集笺校》卷13)关盼盼是否读到此诗,也无法肯定。所谓关盼盼写的一首绝句与临终前吟出的两句断句,来历不明。它们虽然被收入《全唐诗》,但当代唐诗学者朱金城先生认为“两诗当系出于宋人伪作”(《白居易集笺校》),陈尚君先生也认为它们“可能为后人依托”(见《中国文学家大辞典·唐五代卷》的“关盼盼”条),当代唐诗工具书如《唐诗大辞典》《全唐诗大辞典》等也持同样看法。所以比较合乎逻辑的结论是,它们就是张君房等宋人杜撰出来且伪托为关盼盼诗的。张宗泰早就指出,如果关盼盼真是在白居易写《燕子楼》诗的元和十年以后不久自尽的,那么白居易要等到五年之后才升任“中书舍人”之职,关盼盼安得预称白居易为“舍人”?还有,白居易大约比关盼盼年长二十岁,纵使关盼盼对白居易心怀怨恨,又岂能呼他为“儿童”?总而言之,所谓白居易逼死关盼盼的传闻是完全经不起推敲的,因为它本是无中生有的伪造,作伪者既心劳日拙,伪文本也就漏洞百出。这个传闻基本上是后代文人的小说家言,是后代文人出于猎奇和怜香惜玉的双重心理而虚构出来的故事。关盼盼当然是一个真实的历史人物,关盼盼在张尚书(前人误以为指张建封,实为其子张愔,兹不赘述)死后独居燕子楼多年不嫁也是历史事实,但说她殉情自尽则是虚构的传闻,说她自尽是受到白居易的逼迫更是无稽之谈。事实上白居易对关盼盼充满同情,这在其《燕子楼》诗的字里行间有充分的流露,若仔细阅读,当不难体会。记载朱熹迫害严蕊之事的文献,主要有南宋洪迈的《夷坚志》、周密的《齐东野语》等书,及至明人凌濛初用《硬勘案大儒争闲气 甘受刑侠女著芳名》的回目对它大肆渲染,并收进拟话本《拍案惊奇》之后,这个故事开始在民间广为流传。及至今日,还有人把它写成长篇小说《风尘误》,称颂严蕊为“一代才女、烈女、奇女”。至于作为对立面的朱熹,当然成为千夫所指的反面人物了。最早详细记载此事的是《齐东野语》,该书卷20《台妓严蕊》条云:
天台营妓严蕊字幼芳,善琴弈歌舞、丝竹书画,色艺冠一时。间作诗词有新语,颇通古今。善逢迎,四方闻其名,有不远千里而登门者。唐与正守台日,酒边尝命赋红白桃花,即成《如梦令》云:“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与正赏之双缣。又七夕,郡斋开筵,坐有谢元卿者,豪士也。夙闻其名,因命之赋词,以己之姓为韵。
狱吏因好言诱之曰:“汝何不早认,亦不过杖罪。况已经断,罪不重科,何为受此辛苦邪?”蕊答曰:“身为贱妓,纵是与太守有滥,科亦不至死罪。然是非真伪,岂可妄言以污士大夫?虽死不可诬也。”其辞既坚,于是再痛杖之,仍系于狱。两月之间,一再受杖,委顿几死,然声价愈腾,至彻阜陵之听。
未几,朱公改除,而岳霖商卿为宪。因贺朔之际,怜其病瘁,命之作词自陈。蕊略不构思,即口占《卜算子》云:“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即日判令从良,继而宗室近属纳为小妇以终身焉。
《齐东野语》是南宋末年的著名笔记,本则又是周密自称“余盖得之天台故家云”,也即经过实地调查而得来的,貌似信史,其实不然。束景南先生在《朱熹年谱长编》(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中以严密的考证对它进行了证伪,其中最重要的结论有以下几点:第一,唐仲友确是一个贪赃狼藉的不法官吏,朱熹对他的参劾是合理合法的。第二,严蕊其人,并不像周密所记那般清纯无邪,她与唐仲友的关系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才子佳人。第三,那首引起后代读者喜爱并从而爱屋及乌的《卜算子》并非出于严蕊之手。现对有关史实简述如下:淳熙八年(1181)八月,浙东大饥。九月,以右相王淮的推荐,朝廷任命朱熹为提举两浙东路常平茶盐公事,前往浙东救灾。此前朱熹曾两度从事救灾的“荒政”,一是乾道三年(1167)在崇安,二是淳熙六年(1179)在南康军,积累了丰富的救灾经验,所以朝野都对他寄予厚望。为了取得朝廷的支持,朱熹先到临安面见孝宗,请求“拨赐米斛”“建立社仓”等政策支持,以至于身在浙东的陆游寄诗催促他说:“民望甚饥渴,公行胡淹留?”十二月,朱熹得到朝廷拨给的三十万缗救灾款后,即亲赴浙东实施救灾。值得注意的是,朱熹认为灾荒与地方官员的贪赎有关,所以他在救灾的同时也雷厉风行地整顿吏治。淳熙九年(1182)正月,朱熹巡视嵊县,奏劾绍兴府指使密克勤偷盗救灾粮,以及富户朱熙积不伏赈粜。月底到衢州,又奏劾知州李峄不修荒政。五月,又奏劾新任衢州知州沈崇一擅支义仓米。七月,朱熹巡行到台州,刚入州境,便看到灾民扶老携幼而来,诉说知州唐仲友不顾灾情严重,依旧催租不已。在这种情况下,朱熹便对唐仲友进行调查,然后连上六本,参劾其种种不法行为。唐仲友是宰相王淮的同乡,又是其姻亲(其弟媳是王淮之妹),平时自恃朝中有人,贪赃渎职,无所不为。唐仲友还伙同其家族私自经营织染、刻书等产业,而且强行垄断当地的海产买卖,故富甲一方,横行乡里。周密自称所述严蕊故事“得之天台故家”,周密的年代距离唐仲友家族横行台州的时代不过数十年,他所采访的“故家”也许就是唐家也未可知,难怪会对严蕊如此美言。唐仲友的不法行为简直到了骇人听闻的程度,比如他公然窝藏伪造纸币的罪犯蒋辉,并唆使其继续伪造“官会”。这件案子成为后代学者研究古代假币史的重要案例,宋代经济史专家汪圣铎先生曾有专文论及。至于唐仲友在私生活上的骄奢淫逸,放荡糜烂,就不必一一缕述了。所以朱熹弹劾唐仲友,其原因绝对不是理学宗师对风流才子怀有偏见,也不是学术思想有异而导致的“争闲气”,它只是朝廷钦差对不法地方官员的一次纠弹而已。否则的话,陆游与辛弃疾是当时的文坛巨子,为什么朱熹与陆、辛都很友好?陈亮的思想与朱熹南辕北辙,陈亮又是唐仲友的姻亲,为什么当唐仲友挑拨朱、陈关系时,陈亮却坚定地站在朱熹一边?
严蕊是台州的一个官妓。官妓本是封建社会中不幸的女性,是值得人们同情的。但是严蕊的情况颇为特殊,由于受到唐仲友的宠爱,她便恃宠骄纵,替人交通关节,收受贿赂,例如临海县贴司徐新想要免除其在城外卖酒的赔钱差役,便央求严蕊到唐仲友处打点。严蕊乘机向徐新索贿,先从徐新处索得银盏七只作抵押,事后变卖得钱四十二贯有零,都由严蕊笑纳。所以严蕊早已从唐仲友的玩物转变成其贪赃枉法的帮手,即使她才貌双全,又何足道哉?朱熹所以会在弹劾唐仲友的奏本中涉及严蕊,完全是因为她参与了唐的不法行为,是唐仲友犯罪活动的重要证人,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吗?宋词专家谢桃坊先生在《宋词辨》一书中说:“可见严蕊是一个贪婪奢侈、仗势受贿、挥霍公款、诈骗钱财的歌妓,其人入狱是罪有应得的,不值得人们同情。”我完全同意这种意见。况且唐仲友案由绍兴府负责勘治,严蕊则被收押在台州狱中,由通判赵某审问,且一审即供,朱熹并未直接干预狱事,又哪来的亲逼严蕊招供且严刑拷打之事?顺便说一句,朱熹弹劾唐仲友,体现了大公无私的儒家风范。因为唐仲友不但是地方要员,而且有宰相王淮作靠山,不是轻易能扳倒的。况且弹劾唐仲友肯定会得罪王淮,这对朱熹本人有百弊而无一利。一年后王淮唆使吏部尚书郑丙上疏反道学,便是对朱熹的挟私报复。正因如此,朱熹在奏本中原原本本地详细叙述唐仲友的罪状,证据确凿,无可辩驳,否则唐仲友和王淮肯定会给他加上诬告大臣的罪名。最后要说一说所谓严蕊咏《卜算子》词的事。朱熹按唐仲友的第四状是此词的最早文献出处:“五月十六日筵会,仲友亲戚高宣教撰曲一首,名《卜算子》,后一段云:'去又如何去,住又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休问奴归处。’”朱熹此状写于八月八日,此时下距所谓岳霖判案令严蕊口占一词事尚有三个月之久,可见此词根本不是严蕊所作。其实岳霖以“宪”的身份(“宪”即“提点刑狱”)来台州判案之事也是周密胡编出来的,史料中明文记载着从乾道到庆元年间(淳熙在乾道之后,庆元之前)曾任浙东提刑的全部官员名单,其中根本没有岳霖其人。而且朱熹奏弹唐仲友一案后来不了了之,朝廷根本没有另派专员前去复审。《齐东野语》中记载的岳霖与严蕊的一番对话,虽然情节生动,却纯出编造。所以,所谓严蕊口占《卜算子》之事也是不可置信的小说家言,严蕊并不是这首《卜算子》的作者。其实,唐仲友宠爱严蕊是实,但是他同时又宠爱其他官妓,如沈芳、王静、沈玉、张婵、朱妙等人,她们都像严蕊一样随时供其淫乐。而严蕊虽然得宠于唐仲友,也未必对唐用情专一。《齐东野语》中记载着谢元卿在严蕊家滞留半年,直到囊中空空才离开,虽不一定属实,倒也合于情理。所以,有些后人把唐仲友与严蕊视为一对忠于爱情的痴男怨女,从而为他们一洒同情之泪,并对棒打鸳鸯的朱熹百般辱骂,实在是受了小说家言的误导。古画中的女性当然,今人所以会产生上述误解,也与某些古代作品的误传有关。如上所述,相传为关盼盼的作品今存四首诗及两句断句,其中的三首《燕子楼》诗实为张仲素所作,另一首绝句和两句断句则是宋人伪托,所以事实上关盼盼并没有诗作传世,构成白居易逼她自尽的故事的主要材料是子虚乌有的。但是这些诗(连同断句)都被收录在《全唐诗》卷802的关盼盼名下,而《全唐诗》又是大家阅读唐诗的首选之书,很少有人会怀疑它有误收,难免谬种流传。连钱锺书先生写《管锥编》时都曾把《燕子楼》诗的第一首误引为关盼盼诗,责任编辑周振甫先生指出此诗实为张仲素所作,钱先生乃据之改正,并在周先生的审读意见上批曰:“遵改。本据《全唐诗》妇女门录出,未究其本也。”可见《全唐诗》对读者的误导有多么严重!相传为严蕊所作的《卜算子》起了更大的误导作用。《全宋词》收录严蕊词三首,《卜算子》乃据洪迈《夷坚志》收录,另二首即据《齐东野语》收录。此外,《全宋词》又据朱熹按唐仲友状把《卜算子》的后半首收录在“高宣教”的名下。如上所述,这两首《卜算子》其实是同一首作品,且为高宣教所作。《全宋词》两处重出又不作考辨,很容易误导读者。后来胡云翼先生把《卜算子》作为严蕊的作品选进《宋词选》,且在作者介绍中说:“道学家朱熹曾以有关风化的罪名,把她关在牢里,加以鞭打。她坚不屈服。朱熹改官后,岳霖继任,把她释放。”又在作品解析中说:“这是严蕊获得释放前写给岳霖的一首词,反映了作者对于自由生活的渴望。”《宋词选》印数百万,影响巨大,于是以讹传讹,朱熹迫害严蕊的故事就不胫而走。学术界虽然已经对《全唐诗》中的关盼盼诗和《全宋词》中的严蕊《卜算子》词进行证伪,但那些研究成果不为大众所知。于是,白居易和朱熹至今还在为逼死关盼盼和迫害严蕊这两条莫须有的罪名遭受人们的愤怒口水,要是他们泉下有知,肯定也会仰天长叹:死后是非谁管得?——本文刊于《文史知识》2010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