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女儿在留园
人与花心各自香
秋已凉。彼岸花如火如荼之后,经不住季候的更迭,渐倾斜萎靡,转瞬,泫然殆尽。
如此绚烂,如此仓促消逝,恍如一场大梦般,只留下空空的回响。
幸好相继而来的,是云外飘来的天香。
宋之问有诗句: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斜塘河岸的桂树,一株株盛开了。那香气,直可抵达经年的尘梦。
不论你的梦是悲是喜还是凉,它都会给你温馨与安宁。
清晨在你打开窗户的刹那,你会不由自主深呼吸。闭上眼睛,那万头窜动的幽香,全变成了透明的小翅膀,纷涌着扑向你。
一朵才开,人家十里须知。怕是秋天的风露,染教世界都香。
我真的是被这香气唤醒的人。以往的贪睡,被它一扫而去。那些小米粒是怎么样,伸出温软嗓音,发出婉转绵长的歌声,一重重打开梦境。
听过一首曲子,大提琴与钢琴合奏,曲名《桂花巷外道别》,仿佛清清淡淡的花香与忧伤,落在幽长的街巷,穿过低沉的琴弦,在琴键的起落间直抵心底。也有人唱到:在桂花下牵的手,世界再乱也不怕失散。
桂树,是苏州的市树。街边、河岸、小区、公园,遍植桂树。朱熹诗云:“叶密千层绿,花开万点黄。”园林或庭院里有玉兰的树旁,必有桂树,寓意着金玉满堂的吉祥。
和女儿在山塘街游逛时边走边吃。这桂花香,驱使着你。想和它靠近,想与它建立在这世间所有的关联。如桂花酒,桂花鱼,桂花鸭,桂花羹,桂花饼,再饮一杯桂花茶吧。
桂花,不落叶,四季常青。有月桂,四季桂,年桂,都是按照花期来判别。
我们普遍看到的大多是秋季开花的,年桂。也叫岩桂,因木之纹理如木樨,故也叫木樨。张先有诗曰:此木玉之樨,更贮万斛香。有橘红色的丹桂,开黄花的金桂,开白花的银桂。银桂、金桂可食,丹桂不可食,入药用,香味较淡。有疏肝理气,醒脾开胃的功效。路边公园,小区里最多见金桂。香气也最盛。
柳永的词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古人诗词里多数都写秋天开花桂树。所以一看到桂花,就会想起王维的“人闲桂花落”,整首诗虽写春的景致。可总给人一种的安逸与闲静的秋的意味。
桂花开时,苏州有“木樨蒸”之说。就是木樨要在闷热的环境中才会开花。今年正赶上十一黄金周,气温陡然上升至三十四度。游人如织,秋风吹,桂花刚好绽放出细密的清香。你带走的不只是美好的记忆,还有那缕缕的香气。
范成大《吴郡志》所记载,说桂本是岭南木,吴地不常有之。唐时才开始有植者。白乐天做郡守时,说苏的东城,即古时吴国都城,为樵牧之场,有桂一枝,生于城下,惜不得其地,曾赋《东城桂》诗:子堕本从天竺寺,拖根今在阖闾城。
白居易在苏州时间并不长。不到两年的时间,不只是梳通了七里山塘至虎丘河道,修建了山塘街,还给这里留下的诸多诗篇。晚年回归洛阳香山,雅致清幽间仍在回忆中写下:忆江南,其次是吴宫。吴宫就代指苏州。
李清照是爱桂花的,对桂花的评价极高。“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应羞。画阑开处冠中秋。”她的晚年流寓杭州,江南桂树已遍地。想必那缕缕香气,定给她寂寥的晚年添了不少的慰藉。
想象周秦时,国与国间以桂相赠,以示友好。古希腊称名声卓著的诗人为“桂冠诗人”。据说最早奥林匹克运动会的奖杯,都是以桂枝嘉奖。我们古代考上状元,也说:“蟾宫折桂,独占鳌头”。几千年的历史长河,没有想到东西文化居然都在一枝桂香里交融。
希腊诗人卡瓦菲斯说,香气赋予他灵感,如同音乐,如同韵律,如同美丽的文字。
“如不觉的回声在远方
汇入阴郁的融合中
一种辽阔如黑暗
如光的融合,也在色彩
音调和香气之间应和”
仿佛时空交叠,久远的灵魂一年年仍在枝头绽放。翻着时光的叶片。忽而哗然而来,忽而空寂无声。
它们带着主人的香与韵,一字一句游移出时空,仿佛要重新回到一株桂树上。
此刻,我在窗下,正翻阅着关于桂花的诗。最喜欢朱淑真那首《木樨》:弹压西风擅众芳,十分秋色为伊忙。一支淡贮书窗下,人与花心各自香。
2022.10.5
竹儿,本名王莉。陕西榆林人,在自然中聆听,阅读,记录岁月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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