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华录》的大结局,被人们津津乐道:赵盼儿和顾千帆历经磨难终成眷属,孙三娘着凤冠霞帔嫁给了意中人杜长风,宋引章不仅脱了籍还做了翰林院供奉,就连陈廉和招娣都有了美好结局,所有人都圆满了,却有一个人淡出了画面之外,渐渐地被人们所遗忘。
大家似乎都忘记了,初登场的张好好,是如何冠绝京城、名动京师。
张好好,东京第一花魁,永远清醒,永远淡然,永远从容,可故事的最后,张好好也没有免俗,她脱了籍,去青州做了小妾,很多人不解,明明是一个才艺双绝又绝顶骄傲的花魁,怎么甘心屈居妾室,可张好好的一番话,却给我们解了惑。
她说:“什么风光,什么喝彩,那些千金博一笑的彩头,怎么比得上平平淡淡的日子呢?”
张好好是清醒的,她知道洗去浮华后的平淡,才是毕生追求的真实。
那么历史上真的有张好好这个人物吗?
有的。
真实的张好好并非宋朝花魁,而是一名唐朝歌姬,她的大名早在《梦华录》之前,便因为大诗人杜牧而流传至今——杜牧曾为张好好亲笔写下《张好好诗》,这也成为杜牧仅存于世的一幅墨宝。
一个是风流才子,一个是才色佳人,杜牧与张好好的故事,要从那一年的滕王阁宴开始。
这是828年的一个秋天,霜寒未至,天气却已显现丝丝寒意,年轻的诗人杜牧独坐船头,滔滔江水将诗人的踌躇满志悉数裹挟,顺流而下,流向不远处的江西豫章。
那里,是杜牧即将大展宏图的地方。
这一年的杜牧不过26岁,刚刚高中进士,正是一腔热血洒江头的年纪,意气风发的少年赴江西就职,对光明前途充满向往与期待。
而他也即将遇到那个与他纠缠一生的女子。
在杜牧到任后不久,江西观察使沈传师便注意到了这位青年的才华,惜才赏才的沈传师常常邀请杜牧来府上赴宴,两人交情匪浅。
这一天,惠风和畅,天朗气清,沈传师在滕王阁设宴,杜牧欣然赴宴,酒酣耳热之际,杜牧略有些混沌的脑袋却被一缕清丽歌声击中,那歌声绕梁三日,婉转清雅,恰如金石落盘,又似小雨拍檐。
杜牧循声望去,那高耸阁楼和连绵江水都在此刻停滞,天地间仿佛只有那一抹身影,红得艳丽,红得嚣张,不经意间便在杜牧心头烙下印记,勾得他心痒痒。
身影的主人,正是十三岁的私伎张好好,虽年纪不大,却早已凭借美妙歌喉而小有名气,这次沈公沈传师特将她传来,一来助兴,二来验功。
张好好的出色技艺被沈公相中,她也被编入乐籍,成为乐坊的一个官伎,年轻的张好好尚不知入了乐籍有何好处,只是懵懂地想,从今以后,大概会有数不尽的金银珠宝,和觥筹交错吧。
而这一次滕王阁宴,也让张好好和杜牧得以结识,杜牧对张好好一见倾心,却碍于年龄差距和家世地位,而从未对张好好表露些许爱意,想来,遇到张好好的时候,杜牧已经26岁,家中早有妻室了吧。
杜牧与张好好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错误。
他们一起泛舟湖上,听风赏荷,日日相见夜夜相依,张好好倾慕杜牧的诗情才气,杜牧同样爱恋张好好的容颜歌艺,两人虽然相差十几岁,却心有灵犀,情意相通。
可没过多久,沈公转任宣歙观察使,他又将张好好安排到宣城乐籍,对沈公而言,张好好生来就是应付酒宴,给他长脸的工具罢了,高昂的脱籍费用张好好根本支付不起,她只能陪同沈公辗转于不同酒席之间,消磨精力,消磨青春。
好在,她还有杜牧,和杜牧的相见成了张好好最期盼的事情,虽然两人注定没有结局,但这片刻的温存也能成为支撑她的动力。
可身为官伎,她们的命运从来不由得自己做主,张好好自13岁入籍至今,冷眼旁观人情冷暖,见过太多姐妹嫁给高官以期脱籍,成为夫人,一飞冲天。
她从没有幻想过如此,却不知自己也是笼中金丝雀。
再遇故人物是人非,佳人成卖酒女
两年后,沈公的表弟沈述师利用哥哥的关系,为张好好脱籍,将她纳为妾室。
才子佳人的爱情宣告终结,好好的出嫁让杜牧心如死灰,可他又有什么资格呢?
他既没有为张好好脱籍的财力,又没有迎娶张好好的胆量,他也只能将这份黯然神伤悄悄埋藏在心底,在沈述师的酒宴上喝个酩酊大醉。
而张好好呢?若说她从没有幻想过与杜牧的未来,那自然是假的,只是如今她已为人妇,杜牧又避而不谈,张好好满腔哀愁,只凝作一句“哪得哀情酬旧约,从今而后谢风流。”
张好好出嫁后不久,杜牧接到调令离开江西,两人自此天各一方,怀着对彼此的深深思念,奔赴各自的生活。
而张好好本以为脱籍后就是新生,可没想到脱籍后,真正的噩梦才开始了。
从前她卖艺献唱都不需要以色侍人,如今为了讨好沈述师却要摇尾乞怜,这对张好好来说是一种莫大的侮辱,她不屑于和沈述师那一屋子的莺莺燕燕们共事一夫,谄媚讨好。
她整日待在房中研究音律,也因此被沈述师辱骂,说她古板内敛,没有女人味,久而久之,张好好的艳丽容貌和婉转莺啼都被沈述师所嫌弃。
可即使厌弃了张好好,沈述师依旧不愿意放张好好离开,他知道这个曾经辗转酒场的官伎还有利用价值,为了榨干张好好的最后一点价值,沈述师开始不断向张好好讨要钱财,用张好好赚来的钱喝酒玩乐,张好好不给,沈述师就动辄打骂。
张好好叫苦无门,漂亮的脸蛋早已生皱,歌声里满是凄凉苦楚,她的歌声再也不能绕梁三日,她的容颜再也不能名动京师,她沦落成泥土里卑微的丑小鸭,曾经高朋满座,如今门可罗雀。
沈述师眼见张好好再也不能赚钱,便在压榨完她的最后一枚铜板以后,将她卖入青楼。
被卖入青楼的张好好也并不受欢迎,青楼很快将她丢弃了出去,无奈之下,张好好只得当街卖酒,勉强度日。
公元835年,杜牧重回洛阳东城,此时的杜牧经历了官场险恶,早已不复从前少年模样,可当他出现在张好好面前时,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还是那样光彩照人,还是那样光风霁月。
张好好慌乱地以袖遮面,杜牧却还是看到了她,窘迫与尴尬让张好好局促不安,她仓皇开口:“朋游今在否,落拓更能无?”
眼见昔日心爱的女子如今沦落到卖酒女,杜牧几番开口却又哑口无言,他能说什么呢?感慨万千的杜牧当即写下《张好好诗》,回忆初见时张好好初露清韵的难忘场景,感慨两人阴差阳错的悲情,“水云秋景初”,到如今也不过是“短歌聊一书”。
飘零岁月,从不由自己的官伎张好好,到宦海沉浮的杜牧,谁又不是在不断地遗憾,不断地错过呢?
852年,一病不起的杜牧自感时日无多,他临终前将自己的所有书稿全部付之一炬,惟独留下了《张好好诗》,与其说是幸免于难,倒不如说是杜牧不忍,不忍明珠蒙尘,不忍焚了爱情。
据说张好好得知杜牧病故,在杜牧坟前痛哭一场后殉情坟头,为这一场人间悲剧亲笔写下了结局。
张好好诗几度辗转,终成传世墨宝张好好死了,可《张好好诗》的传奇才刚刚开始。
《张好好诗》先后被宋徽宗、项元汴等人所藏,乾隆一直将它视为内府珍品。
1911年,末代皇帝溥仪将一千多件内藏偷出宫外,藏在长春小白楼里,1945年日本战败前夕,溥仪再次携部分书画外逃,《张好好诗》不幸被遗落在小白楼里。
在小白楼里的其他书画都被哄抢一空,而《张好好诗》却因为士兵王学兵将其埋入地下而免于一劫。
1946年春,北京文物商抵达长春收购书画,王学安趁机将埋起来的书画珍品挖出来出售,《张好好诗》虽然因此埋入地下生了霉点,但大体完好,被靳伯声收购。
1950年,国家文物局副处长得知《张好好卷》下落后,建议故宫收购,但是因为资金紧张只能放弃收购,后副处长又联系收藏大家张伯驹,张伯驹与靳伯声几经斡旋,最终以5000元价格买下《张好好卷》,捐赠给故宫。
如今,《张好好诗》长卷作为杜牧仅存于世的墨迹而被奉为国宝之一,一段惆怅的爱情也因为被封存在诗中,得以流传于世。
写在最后
世间好物不牢靠,彩云易散琉璃碎。张好好是美丽的,却又是易碎的,她就像一尊璀璨的琉璃,她有才有貌有情有性,却又命途不舛坎坷波折。
张好好也没有想到,一卷诗,几多情,她的人生悲剧被杜牧以这种方式记载下来并因此千古流芳,而她与杜牧的爱情故事,始于遗憾,终于遗憾,不论是爱而不得,还是世所不容,最后留下的也不过是杜牧临终时的深情。
五陵年少,纸醉金迷,爱上的人,遇见的事,是杜牧的一段遗憾,却是张好好一生的依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