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四泉

第394期

上学的时候，老师讲：“四大名著这样的经典，你在不同的年龄段去读，感悟会完全不同。”

当时感觉应该是对的，当时已读过《水浒传》，当时有自己的好坏价值观……

只是怎么都没想到，如今居然会“沦落”到喜欢青面兽杨志。

或许就该称之为“沦落”吧，因为我对杨志的所有欣赏都是基于特别务实的逻辑。

严格地说，杨志没有任何英雄之举，尽管他杀了牛二也算是为民除害，但若跟鲁达救助金翠莲的主动仗义相比，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青少年时期的我有严格的善恶是非观念……其实现在也还有，但仅作为观念而存在。

那时候的我崇拜鲁达这样的英雄太正常不过了，只是如今连老太太摔倒都得三思而后不扶的我，实在感到鲁达的光芒太刺眼，炙烤得脸上火辣辣。

杨志虽然没有主动为民除害的伟大，但在与牛二较量的过程中至少体现了他不惹事也不怕事的潇洒。

说到底，还是有实力啊！

这种实力似乎离“我们”不算遥远（“我们”是习惯用法，仅指“我”，特此声明，以防惹上事。）。

这就像是摘枝头上的果子，危呼高哉！

鲁达会直接把树给拔了，而杨志会选择爬上去，如果换作是我们，既然限定了不许用工具，那就只能眼巴巴望一眼，然后认怂走开，但如果真的特别想挑战一下，或许也还是可以通过努力或付出点代价爬上这棵树。

说起武力值，我也不羞于承认自己崇拜强者。

问题是“强者”的“强”证明起来有个麻烦的逻辑……

那就是必须通过较量，失败的一方往往难逃凌辱乃至杀戮。

武松就是这样的强者，从野兽到人类，从男人到女人，从奸夫到淫妇，从单挑到群殴，从徒手到兵刃，武松就没输过……

当然，与之伴随的是一路的杀戮，甚至于滥杀，多亏及时上了二龙山跟着杨志和鲁智深混。

《水浒传》是部喜欢塑造硬核形象的小说，偏爱用实力说话，但你会发现它凸显杨志武艺高超的情节却不多。

杨志的首度亮相是与林冲单挑，他还与鲁智深单挑过，但都没拼出个你死我活的胜负来，这些都只能从侧面证明杨志的武艺了得。

其实，《水浒传》真正特意表现的是杨志的武德。

当杨志刺配大名府，梁中书为了抬举他，给他安排了一场比赛。

第一场比**，因为是点到为止，再加上有防护措施，杨志虽然大胜，但却并未伤及对方。

第二场比箭，而且是互射的那种，没防护，没本事被射死的活该。

拥有绝对实力的杨志让对手先射，首战完败的对手恨不得立刻弄死杨志，他的三箭都是往心窝里射，但均被杨志完美躲过。

轮到了杨志回射，杨志却想：“他又跟我没有冤仇，我何必伤他性命。”

如果换作你我，只需要心中浮起一个念头，就会痛下杀手吧。

“他射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手下留情呢？”

确实是无冤无仇，但只要有了这个念头，下死手也就心安理得了。

就算没这个念头又怎样呢，毕竟是在军队里的职业竞技，而且规定了射死勿论。

这几天有个事情火了一句话，“现实中有些人会以手中掌握着的最小权力去最大限度地为难别人。”

俗话说，心怀利器，杀心自起，手上拿着锤子，看谁都是钉子。

杨志掌握的是生杀大权，有的是理由弄死对方，如果换做是一般人，只怕是没有这个高抬贵手的武德吧。

当然，光有武德是不够的，于杨志而言，这是一场必须要赢的比赛，但又不想伤害对手性命，人家还真就有那个本事，一箭便中了对手的左肩。

更通俗地说，杨志的这个状态就是传说中的“本事大，脾气小”。

历史上但凡多几个杨志这样的人，或许我们也不会成为窝里横的战斗民族吧。

对于我们这种普通人来说呢，那就是“得饶人处且饶人”，这是一种或多或少可以追求的素质修养。

我不太喜欢“贵族精神”这个词，因为我理解不了它是什么样的鬼内涵，尤其是个人品德的修养，实在与贵族不贵族的身份没什么关系。

宋徽宗够贵族了吧，但论起人品道德，只怕他给杨志提鞋都不够。

当然，杨志这个人的出身也不低，尽管到他这代也谈不上是什么贵族了，但这本来就不是影响他的道德素质的决定因素。

任何人的道德素质只代表了他自己，代表不了他所在的出身圈子，因此贾珍只能代表贾珍，贾宝玉只能代表贾宝玉，阿Q虽然有阿Q的普遍代表性，但仗义的屠狗辈依然从不匮乏。

因此说，哪有什么“贵族精神”，我倒是相信有精神上的贵族。

如果此人恰好有钱，你可称之为“凭亿近人”，如果此人穷光蛋一个，难听一点叫“穷讲究”。

杨志便是这种“精神贵族”，他不仅行得了前述的大善，也讲究小恶不能为的点滴的修养。

98版水浒电视剧更是从细节上表现了杨志的人品，杨志为什么卖祖传的宝刀呢？

直接的原因就是为了还住店钱。

原著中没有交代这些，只说他开始缺少盘缠，想必是开始欠钱了，祖传的宝刀虽然珍贵，但还钱更重要！

“还钱”，如今是个多么美丽动听的词汇啊！其背后是多么美好的责任心肠啊！

每一次有人还我钱，我都有一种双喜临门的感觉：

第一，我的血汗钱终于回来了；

第二，我没有失去这个好朋友。

我只是个蝇营狗苟的普通人，如果我需要一个英雄来崇拜，还真就是愿意把这份质朴的人格期待寄托在杨志身上。

可这样看来，杨志不成圣人了吗？

杨志还真不是圣人。

我之所以越来越欣赏杨志，不仅仅是因为他身上有我努努力或许可以企及的道德与正义，更重要的是作为一个努力生活的好人，他有游刃或挣扎于苦难的韧性。

如果按照道德洁癖的要求，杨志的很多行为都上不了台面，但他韧性的密码往往隐藏于此。

他先是押送花石纲翻船了，不想着及时自首，反倒是逃了；他居然为此行贿高俅，行贿失败后，居然认为王伦邀请他落草有道理；他愿意押送民脂民膏生辰纲，他管理团队颇为粗暴，在失败后，居然吃霸王餐，还揍人家老板……

而且，一个大老爷们，他还闹到了要寻短见……

梁山好汉当然也有自杀的，比如阮小二、吴用、花荣，但这都是处于真正意义上的绝境和绝望状态，杨志是唯一一个在当打之年受了点事业上的挫折便闹着要自杀的。

这很像是咱普通人才能干出的事。

然而，杨志毕竟是杨志，正是因为他干得出来上不了台面的有些事，这样的弹性决定了他不会自寻短见。

还有什么比生命更美好的呢？

因此杨志认为：“爹娘生下洒家，堂堂一表，凛凛一躯，自小学成十八般武艺在身，终不成只这般休了！比及今日寻个死处，不如日后等他拿得着时，却再理会。”

有意思的是，当初王伦邀请他落草，他心中的顾虑是不肯污染了父母的清白，后来决心落草，居然也是出于对父母的恩情负责。

到底是一死了之，还是顽强而有原则地活着才是对得起父母呢？

杨志的选择才是我们最靠谱的安慰吧。

到了这个年纪不是不欣赏鲁达、武松了，而是真的欣赏不动了。

（本文完）

这期话题有点鸡汤，为了防止有人会中毒，就分享余华老师的《活着》、《许三观卖血记》和梁晓声老师的《人世间》吧，我把它们总结为“硬撑三部曲”，希望可以调和你中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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