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歌
林歌,80后,文学爱好者,旅游规划师。行遍千山万水,写过四海八荒。新浪微博@林歌,公众号:握刀听雨堂
代表作:武侠系列《银月洗剑传奇》《刺世嫉邪赋》《凤凰东南飞》《光明皇帝》,青春系列《南塘》《一场游戏》《一个地方,两个姑娘》,两京系列《长安古意》《东京梦华》,诗集《江湖故句》等,计2000万字。
卷1:天山云泥
六一帝都来客
“一斗水”并不是什么神奇的地方。这只不过是一处平淡无奇的石头房子罢了。它位于春秋镇的最南端,依山而建。放眼望去,只见一道长长的石梯,由下向上蔓延。石梯的尽头,是石头筑就的板房。青红的石柱支撑起青红的顶,青红的石头筑起石墙,格挡住这西北边塞的风沙。脚下是石头铺就的路,在石板场里蔓延,形成原始粗砺的石头小院。院里石碾、石磨、石桌、石凳,紧挨着石水缸和石锅台。周边长满了不知道从哪里移植过来的桦树,直插中空,枝繁叶茂,将院落衬托的更加静谧安详。门口有一口石井。二尺见方,深也是二尺有余,一次只能取水一桶。但随取随涌,取之不尽。商旅们路经此地,往往喜欢停留在此,汲饮泉水休息。因为这口石井,人们叫将这座小院叫做“一斗水”。这里是神机婆婆隐居的地方,也是丁当兄弟几个寄居的地方。最开始的时候,这里是没有石井的。当神机婆婆来到这里之后,突然就有了这口水井。传说,曾经有几个强人,想将神机婆婆赶走独霸这口水井,但最后的结果,却是凶神恶煞地进去,恭恭敬敬地出来,做了三天三夜的噩梦,从此打消了这个非分之想。丁当是吃这口井里的水长大的。他也是在这“一斗水”的小院里,由婴孩长到了少年,由人见人爱的精灵小子,变成了人见人怕的混世小魔王。此刻,丁当提着一条刚刚从惊鸿堂的湖里逮来的鲤鱼,在周边居民们畏惧而略带仇恨的目光中,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回到“一斗水”。他伸手就要去推那扇熟悉的木门。可是,当手指头刚刚落在门上时,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他明显地感觉到,今天小院的氛围与往日不同,犹如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给包裹起来,周边还潜伏着狡猾奸诈的狩猎者。这种感觉让丁当角色很不舒服。他晃了晃手里的那条鲤鱼,喃喃地道:“鱼兄呀鱼兄,你真可怜呀,本来在老李家的湖里游得好好的,没想到突然就被我逮了回来,烹煮油炸,变成一道香喷喷的红烧鲤鱼。可是,美食还没有吃到肚子里,好像有人也想把我红烧了,你说气不气人,你说恐怖恐怖。”说着,叹了口气。他感觉到,四周此刻有无数双警惕的目光,投注在自己的身上。那是一种警惕中带着杀气的目光。这些目光充满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丁当微微低头,膝盖微弯,挂在脖子里的铃铛,微微颤了颤,仿佛都要被激起。他虽然是个很怕死的人,可是,他坚信,在这座小院里,还没有人敢对他怎么样。因为有婆婆在。可是……婆婆现在好像不在。她离开家已经很多天了。难道是那些心怀不轨的家伙,想趁着婆婆不在家,又来打那座甜水井的主意。他皱着眉头,笑了笑,喃喃地道:“鱼儿离不开水,瓜儿离不开秧。鱼兄呀鱼兄,你跟着我走这么远的路了,是不是都热坏了,来,我给你洗洗澡。”他走到水井边,打了一盆水,将鱼放进去,然后,用石勺子舀了一瓢,突然扬了一下,哈哈大笑道:“下雨了,收衣服喽!”水朝着围墙边的白杨树泼洒过去。噗噗噗!只听得一阵利刃破空的声音。随着水点落下来的,还有无数的弩箭!水点落在地上,打起阵阵尘土。而弩箭却落在丁当手里的石瓢上,落在井台的石盆里。石瓢、石盆碎裂,那条原本已经干涸的鲤鱼,此刻被水滋润之后,居然又情形过来,在地上不停地蹦跶。丁当拿着烂石瓢,看着满地乱蹦哒的鲤鱼,几乎有了哭腔:“你们要干嘛呀,你们这是干嘛呀,我累了一身汗,只想在自家门口洗个澡。你们等着,我回家找我兄弟给我报仇去!”说着,提起鲤鱼,抹着眼泪儿,将石门轻轻推开。然后,愣住了。院子里居然站着几个陌生人,全都警惕地看着他。这些人的表情严肃,衣饰不凡,腰间鼓囊囊的,应该是藏着兵刃。丁当瞪了瞪眼,随即一副皮懒的样子,道:“不至于吧不至于吧,不就是个破水井嘛,至于搞这么大真正来夺嘛。哥几个直接招呼一声,我们搬走就是了。至于趁着婆婆不在家欺负我这个孤寡幼童嘛。”说着,想退出去。可是,已经晚了。大门,已经被人在外面闭上了。丁当暗道不好,但表面上又强颜欢笑。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道:“哦,我想起来了,刚刚回来的时候,杀阡姐说家里有客人来了,原来就是各位英雄好汉呀。唉,谁家还没有几个乡下的穷亲戚呀。我可事先声明,我不认识你们,一个都不认识,不会管饭的呀。”说着,举了举手里提溜着的鲤鱼,道:“再者说了,就这一条鱼,也不够各位大哥塞牙缝的呀。”屋子里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道:“小猴子,别油嘴滑舌的了,赶紧进来吧。”是婆婆。丁当暗暗舒了口气,原来婆婆在家呀,既然婆婆在,管你什么妖魔鬼怪。难道这些人是婆婆新收的徒弟?丁当暗暗嘀咕着,笑嘻嘻地走进正屋,冲着坐在藤椅上的老人道:“婆婆好,几个月不见,越发精神矍铄了。”说着,就要往婆婆的怀里扑。神机婆婆却一伸手中龙头拐杖,戳住他的胸口,使劲咳嗽了一下,道:“你这个小皮猴子,整天没大没小的,家里有客,还不快问安。”丁当这才发现,婆婆的身边,此刻正站着一个清瘦但充满贵气的中年人。这个中年人,衣服也不见得有多华贵,甚至连自己身上这件从李易安那扒来的都不如,但他举手投足之间,却有种说不出的贵气和威严。中年人看着丁当,道:“你就是丁当?”丁当也看着他,道:“你就是皇帝吗?”一听这话,原本侍立在门外的那些人,更是一阵警惕,纷纷将手放在腰间。丁当转身,冲着那些人连连摆手,道:“各位各位,有话好好说,能不动手就尽量不动手,打烂了这满屋子的瓶瓶罐罐你们可赔不起。”中年人冲着门外那些人,使了个眼色。侍卫们应声退下。他看了看丁当,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皇帝?”丁当提着柳条,把鲤鱼往身后一甩,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道:“我不知道呀,我就是问问你是不是皇帝?”中年人笑了笑,道:“没错,我就是当今天子。”丁当围着他打量了一圈,啧啧啧地道:“哎呀,这下真是见了个活的皇上。问个问题,你们家里是不是真的每天东宫娘娘包饺子,西宫娘娘剥大葱,那还真是幸福呀。不过,今天我请你吃鱼。”皇帝被他当面“你”呀“你”地叫着,也不恼怒。可是,侍候在外面的一个近侍却呵斥了一声:“大胆!”丁当惫这人尖细的声音给吓了一跳,心说这是个什么玩意儿,说话怎么跟被踩到了鸡脖子似的。他朝着那人凑近了一些,随即用手不停地扇鼻子,对方身上传来的骚臭味儿几乎被把他顶个跟头。然后,笑嘻嘻地道:“难道阁下就是传说中的公公,不过你也太不讲究卫生了,闻闻你身上都臭成什么了。”那太监脸色大变,似乎想说什么,只见皇帝冲着他呵斥了一声:“退下!都退下!”那太监和一众侍卫立刻躬身。丁当立刻道:“等一下,皇上,我想跟你的这些手下借样东西。”皇帝看着他:“什么?”丁当道:“我想跟你手下借把刀。”神机婆婆道:“小皮猴子,你想干嘛?”丁当冲着他举了举那条鲤鱼,道:“厨房里的刀都钝了,我看皇帝老爷子手下的这些侍卫们的刀,应该很锋利吧,用来刮鱼鳞最好了。今天我要给皇帝老爷子做一道红烧大鲤鱼,如果不把鱼鳞刮干净,腥到了皇帝老爷子,那我岂不是要被他这些手下给打死吗?”神机婆婆直着他:“你呀你。”皇帝忍不住一乐,冲着离得最近的一个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会意,走过来,摘下腰间佩刀,双手捧到丁当面前。丁当哈哈大笑着接过,道:“好刀,真是好刀,用来切菜剁肉正好!”那侍卫似乎看出了皇帝对这位少年有着不同寻常的态度,所以,对于丁当拿自己的佩刀刮鱼鳞的事,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发怒的表情。当然,也可能是他隐藏得很好。丁当看着他道:“你们江湖人把刀剑看得比老婆还重要,正所谓刀在人在刀亡人亡,你一点儿也不生气?”那侍卫道:“刀剑乃身外之物,用来**也好,切菜剁肉也好,无法是多了一种使用方法而已,更何况,在下并不是江湖人。”说着,退到了院子里,随即隐身不见。丁当赞了一声:“高手!高见!好了,不跟你废话了,我要做饭了。”说着,他走到院子里,将那条鲤鱼放进石盆里,扯掉串在鱼嘴上的柳条。用清水将鱼身上的泥巴冲洗干净之后,放到一块干净的抹布上,裹好,放平。他用刀鞘轻轻拍打,将鱼鳞拍打松动之后,解开抹布,拔刀出鞘,逆着鱼鳞往上轻轻一刮,鱼鳞便像是脱壳的麦麸似的脱落下来。刮好了鳞的鲤鱼,平放在石板上,在靠近鱼鳃一指的两边部位,横着划了两刀,接着又在鱼尾两侧划了同样两刀。横刀在上部划线处轻轻一挑,挑出鱼线的一段,一边拍打鱼身一边往外抽鱼线。接下来又在每侧划了七八下。皇帝似乎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处理鱼。以往,他见到的鱼要么是活的锦鲤,要么就是已经是做好了菜品。所以饶有兴致地走到院子里来,看着丁当做鱼。神机婆婆道:“这个小皮猴子虽然机灵古怪,但是做菜的本事倒是一流。”丁当冲着皇帝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这个鲤鱼呢,我们这边又叫龙,不是有句话叫做鲤鱼跳龙门嘛,我现在要吃龙,皇帝老爷子你不会介意吧。”皇帝:“……”丁当有笑道:“如果这也不让吃那也不让吃,人生活着还有个什么劲儿。这里太穷了,基本上什么都吃。天上带翅膀的,除了飞机,地上带腿的,除了板凳,水里游的,除了潜水艇,没有我们不吃的。作为水里最好吃的东西,鲤鱼可是大补。很多人号称自己的鲤鱼是黄河鲤鱼,其实都是家养的,然后拿到黄河水里泡一泡,行内称之为洗澡鱼,价钱却蹭蹭地网上涨了好几番。这种无良的商家,我说皇帝老爷子,你得好好管一管。”这个时候,他已经在鲤鱼的两侧各划了七八道,正放在一个小石盆里,往里加葱姜蒜片和各种调料呢。一遍往上加调料,一遍不停地拍打。丁当道:“这个叫做按摩,容易入味。鱼身上划七八刀,也是为了入味。这个鱼身上呢,有腥味,这么按摩,也是为了遮掩腥味。”拍打了五六十下之后,他往里加了一些面粉和鸡蛋,搅拌成稀汁,均匀地涂在鱼身上。在腌制鲤鱼的时候,他扒拉了一些软草,引着了灶火,架上一两根木柴,小火燃着。准备好了这些,他往锅里倒了些油。等油锅上方有隐隐青烟出现的时候,丁当掂着鲤鱼的尾巴,顺着锅沿儿,慢慢放入热油中。等上面的面粉稀糊慢慢凝固变黄后,才将手放开,全部放入油锅里。一盏茶的工夫之后,丁当用柳条笊篱将炸得金黄的鲤鱼捞出来,架在石盆上,慢慢控油,待用。热油舀出来。趁着油锅,葱姜蒜爆香,加入水、酒和奶以及各式调料。待这些混合物烧开之后,丁当又将炸好的鱼放进去。不一会儿,混合着浓郁香味儿的红烧鲤鱼便做好了。皇帝有好几次都忍不住走进厨房,看着丁当熟练地做鱼。可是,最终还是被厨房里的灶烟给熏了出去。丁当将做好的鱼,盛进一只白石磨成的碟子里,重新撒上葱花、椒丝。白色的盘子、金黄的鱼、青色的葱,再加上浓郁的香气,真可谓色香味俱全。丁当将鱼放在饭厅的桌子上,做了个请的姿势:“这个鱼呢,要趁热吃才好。”皇帝看了看他,道:“我很好奇,这边塞之地,连水都很少,你是怎么学会这做鱼的手法的?”丁当摸了摸鼻子,笑道:“我是天下第一聪明人,纯属自学成才嘛。其实,我觉得你最奇怪的,应该是我是怎么一眼就看出你是皇帝老爷子的吧。”还未等皇帝搭话,他又继续道:“其实我也是瞎猜的。沈冲他们去了帝都,带回消息说,皇帝出了京城,要来西巡,而春秋镇是西巡的重要一站。看你这么大的气派,手下人又都是江湖中的绝顶高手,所以我就随便那么一猜,没想到你还真是皇帝。”说到这里,他装模作样地道:“那我是不是还要跪下来给你老人家磕头请安呐。唉,人在家中坐,龙从天上来。在春秋镇上天不怕地不怕脚跺一下地都要颤的我,还得给你磕头,不划算。”皇帝哼了一下,拿起筷子,照着鱼鳃的部位,挑了一筷子,放进嘴里。既没有表示好吃,也没有表示不好吃,只是淡淡地道:“于公来说,我是君,你是臣;于私来说,我是父,你是子。你说要不要下跪呢?”说着,又挑了一筷子,放进嘴里。丁当惫懒地缩着身子,跪下来磕了几个头,嘟嘟囔囔地道:“唉,官大一级压死人,我招谁惹谁了,在家好好地待着,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个皇帝,不仅吃了我的鱼,还非要逼着给磕头,我找谁说理去呀。”然后,像是才明白过来味儿似的,看着皇帝道:“刚才你说什么?你是父,我是子?你是说,你是我爹,我是你儿子?别开玩笑了。”说着,看了看神机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