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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干和王丰平时都是傍晚出去喝酒。夜深了就回来。所以一直没有撞上夏娃和如如。这天他俩竟一夜未归。把王一土吓坏了。两人在结巴酒巴醉得灵魂出窍。到第二天晌午才还过魂来。王一干一拳把王丰捶醒。看着他傻笑。王丰从桌子底下爬出来。转转大脚趾对王一干道。“干……干老弟。你是好呃……好样的。你是……酒呃……酒神。”王一干晃晃脑袋。“丰……丰子。你也呃……也不赖。你是……是……酒仙。走……走吧。我大哥要急呃……急疯了。”两个神仙相互扶持着摇摇摆摆地回通天塔。走一步肚子里就咣当咣当直响。走到通天塔外。正看见如如和夏娃在放风筝。王一干瞪着泪汪汪的眼睛问道。“喂。小孩。你们怎么能……能呃……随便出来。”如如说。“夏大夫同意我们出来放风风……的。你们也是来放风……的吗。”王丰大怒。一巴掌把如如打翻在地。恶狠狠地吼道。“小子。你老子也不敢对我怎么样。你竟敢呃……把我当做犯人。”一伸手撩住如如手上的风筝线。想把风筝扯下来撕烂。可是王丰忽地觉得手上一紧。顿时双脚离地。整个身体被风筝带着飘了起来。这种飘飘然的感觉他还是刚喝上酒的时候曾经有过。现在越喝越多倒反而跟它久违了。他索性闭上眼睛美滋滋地陶醉起来。再也不肯放松手上的风筝线。王一干又惊又羡地眼看着王丰越飘越高。掠过通天塔。消失在云端里。夏娃哇哇大哭起来。“大蝴蝶。王先生的大蝴蝶飞走了。如如。我要你赔。”如如爬起来仰着头自言自语道。“瞧他鬼头鬼脑的样子。我早该看出来他已经死了。原来是个酒鬼。”一回头看见王一干正愣在一边。“喂。你也跟他差不多了。酒已经溢到脑门上了。怎么还没有淹死。”王一干仿佛挨了当头一棒。踉踉跄跄地冲向通天塔。到门前突然一个巨大的喷嚏把他打翻在地。他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嘟囔一声。“牢不可破。”突然意识到这句话孤单得凄凉。于是又补上王丰那句口头禅。“出生入死。哈哈。”就狂笑着冲了进去。王一土正在门口盼着他俩回来。忽见王一干如痴似癫地奔了过来。忙问。“二弟。怎么是你一个人。王丰呢。”谁知王一干理也不理他。失魂落魄地一闪而过。王一土急坏了。王丰要是跑了。通天塔可就没救了。但他又不敢去追王一干。要是再逃出去个把人。通天塔立马就倒。正在忧心如焚。如如和夏娃也回来了。夏娃还在嘤嘤地哭。如如在一边不住地劝解。王一土以为夏娃在使小性儿。也没介意。忙对如如说。“王先生。请你替我看一会儿门行吗。我去去就来。”如如点点头。一土急急忙忙地穿过大草坪。乘电梯赶到一干房里。一土推开门。正在阳台上探头探脑的王一干闻声回头一看。知道不能再犹豫了。一纵身就扑了下去。王一土瞥见阳台上人影一闪。大叫着冲上阳台。眼睁睁看着王一干笔直地掉下去。摔成了一块肉饼。一生崇尚自由的王一干。就这样以自由落体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王一土立刻软瘫在阳台上嚎啕大哭。惊动了住在两边的王一工和王一士。老三老四赶过来一看。见二哥不在房里。大哥却在阳台上哭得水深火热。立刻什么都明白了。两人探出阳台往下看了看。心意相通地对望一眼。探出去的身子不但不往回缩。反而一齐跃了出去。王一土抽噎着抹一把鼻涕。正要把二弟的事告诉老三老四。见此情景顿时吓迷糊了。等他反应过来再跳起来。已经什么也来不及了。但这时他几乎惊骇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同时跃出阳台的王一工和王一士竟在空中不可思议地劳燕分飞。王一工往下落。王一士却在向上飞。王一土不由得张大了嘴。目光追视着王一士以惊人的速度向通天塔顶飘去。直到终于看不见了。王一土忽然感到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咕咚一声栽倒在阳台上。昏了过去。如如见夏娃哭个不停。赔小心道。“好了夏娃。算我不好行了吧。大蝴蝶既然没了。你再哭也哭不回来了。我们已经长大了。不该再玩这种小孩子的玩意儿了。你别担心。反正我天天陪着你就是了。”夏娃怒道。“谁要你陪。我只要你赔我大蝴蝶。”如如打趣道。“得了夏娃。你无非是找个借口想跟我在一起。以后借口没有了。莫非要怕羞啦。”夏娃冷笑道。“王如如。你别臭美了。你以为你把大蝴蝶送给我而我不要。却非要让你出来放给我看。是因为我想跟你待在一起吗。哼。你错了。这个大蝴蝶不是王先生给我的。所以我才不稀罕。我要等王先生回来。让他专门为我做一个世界上最最漂亮的大蝴蝶。在他没有回来以前。我愿意看着你放飞。因为这个大蝴蝶到底是他做的。”如如顿时脸色煞白。咬着牙刚要回敬夏娃两句。却见夏娃拍手欢叫道。“噢。大蝴蝶回来喽。噢噢……”其实夏娃没有看见王一干跳出阳台。所以她把王一干当成王丰了。如如一回头。也以为是王丰掉下来了。但他立刻发现王丰掉下来的速度极快。就回过头来恶意地笑道。“妞儿。别做美梦了。人是回来了。但大蝴蝶永远不会再回来了。”话音未落。就听见背后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但如如却奇怪地看见夏娃依然仰着脸。夏娃惊呼一声闭上了眼睛。如如一时不太吃得准。夏娃的姿势是否暗示要他吻她。刚刚走近一步。他立刻从夏娃极度惊恐的表情中。知道自己差一点干出了蠢事。如如急忙回头。他同样惊骇得停止了心跳。空中竟然又掉下一个人来。那是王一工。再说王一工一跃离阳台就开始后悔。地球正急速地向他撞过来。他立刻急中生智地念起“正面不死反面死”的咒语。同时竭力想翻转身来。但空中无处借力。竟然动弹不得。再改口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大地正飞奔过来与他接吻。他大叫一声伸出双手双脚。试图推开地球的热情拥抱。喀喇喇一串巨响。他的双手钉在先他一刻落地的王一干的两只手腕上。他的双脚钉在王一干的两只脚腕上。这从天而降的强劲冲力。把王一干的身体砸进大地。与草地齐平。但王一工的双臂双腿也同时折断。如如急忙奔过去把上面那个人翻转过来。这才发现两个人里没有一个是王丰。王先生。你知道通天塔里所有的人都穿跟你一样的斑马服。难怪夏娃和如如都错把王一干当成王丰了。不过他俩都没有看见飞上天去的王一士。如如一探王一工的鼻息。居然还没有断气。急忙叫夏娃把我找去。可我只是一个神经病大夫。并不会接骨。只得把王一工的四肢都锯掉。结果王一工的两臂虽然比断臂的维纳斯长了那么一点。双腿却比维纳斯的瘸腿丈夫短了不止一点。躯干以外只剩下四截。仰躺在床上。活脱脱像一只翻转过来的王八。王一土苏醒后赶下来收拾弟弟们的骨骸。却发现唯一需要收尸的王一干。五官眼鼻都已经模糊得无法辨认。不一会儿就化成了泥土。与大地完全融为一体。仅仅在草坪上留下一个寸草不生的“大”字。王一土顾不得一己的悲伤。黯然对我说。“夏大夫。王丰逃出了通天塔。通天塔完了。”如如和夏娃赶紧把王丰升天的事说了。王一土舒了一口长气。“这么说。王丰竟是个鬼喽。我以前怎么会没看出来。”如如冷冷地道。“通天塔里本来就是人鬼难辨的。”夏娃说。“要是王先生给每个人都做一个大蝴蝶。一试就试出来了。”王一土道。“如此看来通天塔还有救。唉。要是王先生赶快回来。那就更好了。”如如道。“可他不会再回来了。”夏娃生气道。“不。他一定会回来的。”两个孩子争论不休。我劝解道。“王先生就是回来也救不了通天塔。不过通天塔还没到要完的时候。”王一土伤心道。“通天塔虽然一时半会儿还完不了。但今天的事总不是个好兆头。王丰那恶鬼竟害死了我两个弟弟。”夏娃惊讶道。“你真够狠心的。王一工还没有死呢。你怎么已经把他当成死人啦。”王一土道。“不。我是说我幺弟。”就吞吞吐吐地把王一士白日飞升的事情说了。夏娃吓了一跳。“这么说你四弟也是个鬼喽。他竟然不要王先生的大蝴蝶就能自己飞上天去。”如如说。“我不信会有这事。”王一土道。“你为什么不信。”如如道。“因为我没有亲眼看见。亲眼看见的事我还不敢完全相信呢。我猜想你是担心通天塔要毁灭了。就放走了一个弟弟。王一干和王一工只不过是你导演的瞒天过海的苦肉计。”我立刻狐疑地看着王一土。一土刚要分辩。就听王一工呻吟着醒来。一看自己变得这么怪模怪样。他万念俱灰地长叹一声。“夏大夫。你又何必救我。大哥。我这回又没有扔准。”王一土骇叫道。“三弟。你怎么把自己也当成硬币来扔。你可千万别死心眼。把自己再扔一回呵。”王一工惨笑道。“大哥。我自己已经变成一枚硬币了。硬币是不能自己扔自己的。”“那就我来帮你扔。管保一扔一个准。”随着说话声。王一士轻佻地走了进来。所有的人都惊呆了。王一土忙问怎么回事。王一士定了定神道。“我闭着眼睛往外一跳。只觉耳边风声呼呼。但过了很久脚下还不踏实。我心里倒踏实起来。满以为我已经死了。睁开眼一看吓了我一跳。怎么跟我一块儿跳出阳台的老三不见了。我还以为他不像我是轻骨头。所以比我堕落得快。但上下一看。我竟然钻进云里雾里了。这下倒真把我给吓坏了。乖乖不得了。我要进天堂了。我可明白进天堂的条件苛刻得很。能进去的人少得可怜。那里地广人稀。想找个把人聊聊天恐怕都不容易。再说只有地上的人才爱聊天。天上的人既然已经在天上了。也就不必再聊它了。那就太无聊了。我想地狱里一定热闹得多。我宁可热热闹闹进地狱。也不愿冷冷清清住天堂。这么想着。我拨动起大块大块的云团。借着这些云团软绵绵的反弹力。四肢蹬踏着一阵胡乱挣扎。居然让我挨近通天塔了。眼看狮子大开口的南天门就要把我吞进去。在这最后的危急关头。总算天可怜见。让我抓住了通天塔顶上的避雷针。我小心翼翼地从天窗爬进通天塔。在顶层坐电梯下来了。不过说坐’电梯不太确切。大哥。告诉你只怕你不信。电梯往下开的时候。我双脚离地。整个人紧贴在电梯顶上。硬是让电梯把我从天上压了下来。大概是上面地心引力太小的缘故吧。唉。那种额角头碰到天花板的滋味。可真不是好受的。”如如冷笑道。“这么说色鬼比起酒鬼来骨头更轻喽。或许色鬼根本就没有骨头。”王一士也冷笑道。“小老弟。你说对了。色鬼的骨头虽然不硬。但没有骨头的地方却硬得很。不是色鬼的那些硬骨头正好相反。没有骨头的地方就是硬不起来。要不然。我敢说人人都是色鬼。”王一土没好气地对如如说。“王先生。不管怎么说。你总该相信我没有让他逃跑吧。否则他干嘛又回来呢。”如如倒一时语塞了。他顿一顿道。“但这至少可以说明他不是人。而是一个鬼。喂。你是什么时候死的。”王一士怒道。“哪有这么说话的。”如如激他道。“恐怕你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人是鬼吧。”王一士道。“怎么不知道。有一天我照镜子的时候什么也没看见。我就知道了。可这通天塔里又有几个人能看见自己的本来面目呢。他们整天坐在镜子前面装模作样。只是表演给别人看的。”夏娃兴奋道。“这么说可以用镜子来分辨人和鬼喽。父亲。明天你们查房时。让每个人在镜子前照一照。照不出来的就是鬼了。”我淡然道。“何必去拆穿他们的西洋镜呢。至少还没到这个时候。”可第二天一早。我和王一土发现所有的镜子都被打碎了。如如听说后冷笑不止。“知道自己心里有鬼。也算是有点人味了。”从此王一士就住在王一工的房间里照顾他的生活起居。没事就由一工念念有词。由一士随着口令没完没了地扔硬币。我本想追究王一土擅自私放王一干和王丰出塔的罪责。但一来没有合适的人代我看守通天塔的大门。二来他已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估计他决不会再犯。果然他从此再也没有放任何人出去过。如如和夏娃也不再出去放风筝。王一土作为我的门神尽心尽力地执行着我的门户开放政策。当然还是只进不出。而进通天塔只有一个条件。只要自称姓王就行。这是庄子江湖的第778期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