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河水清泠,还未封冻,偶有白鹭低低飞过河面。河畔的杨柳,黄叶纷纷且依依,似乎在留恋,又像是在送别,仍未落尽。
然,一切该来的依旧如期而来了。
不觉中已是小雪。立冬以来,周围都相继着下雪,唯独我们这里,一直是连阴雨天。可这些与环境季候无关。荒芜的都已荒芜,枯寂的也已经零落成泥。长达两三周阴霾天,在北方还真是少见。北风也较往年柔和了许多。好像都已无力吹散那些浓云。
没有阳光的日子,久了,不由得突发奇想,希望借那千手观音的手,扒开云端,挥舞着衣袖驱云逐雾。或者借铁扇公主扇子,轻轻一扇,晴日疏朗,哪怕阳光是淡淡的,也好。
2
虽说如是之想,也未必真影响到自己的生活。
阴晴圆缺本是自然面目。太依附它们,本来就是一种执念,徒生烦忧而已。
我的小太阳匆匆从南方回来,一时眼神很难转换适应。由繁华秋叶至萧条的荒凉。灰蒙蒙一片,山不转人转。感觉像蒙太奇。南方湿润苍绿,黄叶红叶如花开,落叶不象北方这般纯粹,每到冬天树木都仿佛赤条条的来去无挂碍。
真能做到无挂碍吗?可有些叶子分明落回根部。这又多象人的情感。
3
初冬,坐在自己屋子,尽赏别人家的雪。
东北,内蒙,北京,新疆,都在雪中。阳台的花儿一天天丰饶起来。四季海棠,香水茉莉,刺梅,蟹抓兰,开的枝枝蔓蔓,柔暖明净,一屋子香气。感觉自己坐拥春天。
手中捧着一本《闲花》,木棉花的意乱情迷,风信子的悲欢,西番莲的传奇身世,玉蕊花的神秘绝迹等等,那么多花在眼前绽放,又飘然离去。岁月流转,而花木皆有情。花的气韵,仪态,特征,物语,在历史深处,暗藏着悲喜欣欢,它们都有自己的身世,自己的故事。有的从山野迈上华贵,有的从尊贵落进寻常百姓家。有的被写进诗句,有的落入画家的笔墨,花影映心,一直都与诗词书画相伴而行,婀娜多姿,婉转流香。
世间万物,殊途而不同归。千年前的花,千年的画,可以长成树木,可以定格画帛上,年年开落,年年依旧。而曾经那些赏花的人,写画的人,是否已无迹可寻,他们都去了哪里,会不会也站成一棵树,一块石,与那些花树吟诗,对望?
回想起四月去洛阳看牡丹时的情景。那样盛大浩繁的花木之城,我是第一次那样全身心近距离的体味。
牡丹花开时节,早在千年之前,人们就已满城出动齐赏花了。而我们每遇一朵花,又何尝不是遇见古人。
4
以前,朋友告诉我,他每天都读经。
《心经》,《金刚经》,《陀罗尼经》,每天成必做的功课,已是习惯。我问为何每天读,他只是笑说,读了就会明白。惭愧自己读经只是偶尔,一直没有领会他的笑。
这几天读蒋勋的新书《舍得,舍不得》带着《金刚经》旅行。他说,读经使他心安。
也因那本珍贵的经书,是父亲留给他的遗物。当他得知父亲病危,匆匆赶去的路上,无以安心,忙乱中拿出那本经书,诵读,直至父亲往生。从那以后,读经成为他每天早晨的功课,读完经后才开始一天的工作。哪怕是出门旅行,他都带着经书,诵读,抄写。日日如一。
或许每个人各有自己的方式让心安放。
晨练,听音乐,读诗,写作,侍弄花草,寄身自然等等。
一件简单的事,做起来不难。可以日复一日,长年累月例行公事的去做,而且没有怨言,烦忧,做时只有欢喜。每一天做,都有新的领悟,新的喜悦。这样也算是修行的本质吧。
读过几本他的书,大多散文形式。印象中他儒雅,博学多才,内敛达观,又细腻温和。对世间,文化,传统,特别是美学都有自己慈悲又开阔的见解。听他讲《红楼梦》,记忆尤深。
而此书,是作者把《金刚经》一字一句,融化进日常生活里。对人情,世故,文物,庙宇,历史缝隙间,如春风化雨般细润无声,又别有之声。他的善感,悲悯宽厚,柔软纤细的心,在看似素朴文字间,廓然明净,天心月圆。让人感觉世事一切都在慢下来,静下来,静到可以听到自然间幽微的轻响。仿佛看到他所拜的那尊佛正在向人间回头微笑着,繁华落尽,万物沉静。
其实很多人的烦忧苦痛,都在舍得,舍不得间徘徊。
智者总在告诉我们,提醒我们,该放手的放手,该舍得的即使舍不得,要去的照样落花流水。可内心情思纠结,就是不如说出来,写出来那般容易。给一个初出茅庐的青年说这些取舍,他们不只笑你迂腐,还会逃之夭夭。有些道理,不是靠人提醒,说理就能懂得的。除了那些慧根极深的人,大多数人,都与自己的经历与年龄相关联的。有人说一个人领悟的深度与他所受的痛苦成正比。正是这个理吧。
蒋勋的阅历与他的年龄,现在写这些,水到渠成,行至水穷处,才能坐看云起时。正如周梦蝶的诗句:行到水穷处,不见穷,不见水——却有一片幽香。幽微,轻安。在目,在耳,在衣,亦在心。
小雪至,雨雪霏霏。灯下碎笔。十一月二十二日晚。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