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书阁|邓旺林
关于“沧海桑田”的简缩语如“沧桑”、“沦田”等入诗的情况,拙作《例谈“沧海桑田”的简缩语在古诗词中的应用》(见本人在网上的“个人图书馆”之“我的学诗扎记”【注1】)中已作了介绍,本文要说的是以“桑田”借代“沧海桑田”入诗的情况。
以“桑田”代指“沧海桑田”(属于以部分代整体),这在古诗词中出现的频率也不低。下面有必要多举些例子来说明。
自悲生世促,无暇待桑田。(唐初·王绩\五言排律《游仙四首》其一)【王绩(约590—644),初唐著名诗人。】
辽天归叹桑田事,应与麻姑子细论。(北宋·章得象\七律《题灵康庙》)【章得象(978—1048)真宗咸平五年(1002)进士。曾入翰林为学士。】
闻道蓬莱水,桑田亦屡经。(北宋·刘攽\五律《西湖水决》)【刘攽(1023—1089),仁宗庆历六年(丙戌。1046)进士,曾任国子监直讲。】
官是蓬莱海上仙,此行聊复看桑田。(北宋·苏辙\七律《送林子中、安厚卿二学士奉使高丽二首》其二)【苏辙(1039—1112),仁宗嘉祐二年(丁酉。1057)进士。苏轼弟。】
未问庭前几枯树,已将身世等桑田。(南宋·李石\七绝《红梅阁二首》其二)【李石(1108?—1181?),高宗绍兴二十一年(辛未。1151)进士】
已见繁华悲眼前,又闻陵谷变桑田。(明·林大钦\七绝《遣兴十二首》其八)【林大钦(1511—1545):明嘉靖十年(1531)辛卯科举人,次年连捷中壬辰科状元。授翰林院修撰】
钱谦益、吴伟业与龚鼎孳均属明末清初人,并称“江左三大家”【注2】,他们都有诗将“桑田”作“沧桑”等使用:
曲晏未终星汉改,与君坚坐看桑田。(钱谦益\七律《己丑岁暮,宴集连宵于是。豪客远来,乐府骈集,纵饮失日,追欢忘老。即事感怀,慨然有作四首》其三)
遂使相如夸陆海,肯教王母笑桑田。(吴伟业\七古《海户曲》)
聊期蝉脱稳,不敢话桑田。(龚鼎孳\五律《秋怀诗二十首和李舒章韵》其十四)
“桑田”原指种植桑树与农作物的田地,也专指植桑之田,有时也作地名用【注3】。就“桑田”这个词语而言,从字面上看,根本看不到其与“沧海”的关系,很难把它与“沧桑”等同起来。而以上各诗中的“桑田”都与“沧桑”有关或者说义同“沧桑”。很可能是诗人将此“桑田”作为由沧海变成的桑田来理解,从而赋与其“沧桑”的含义吧。
值得注意的是,“桑田”在一些诗词中实在很难说其与“沧桑”有什么关系。南宋孝宗乾道五年(1169)进士曾丰的七律《庆元改元【注4】,浦城桑田大稔。余按视次告父老》,是其在浦城任知县时所作。此诗题中的“桑田”显然指的是种植桑树与农作物之田,简言之就是农田,与“沧桑”毫无关系。
以下诗句中的“桑田”亦很难作“沧桑”理解。
伯劳飞过声局促,戴胜下时桑田绿。(中唐·韦应物\七古《听莺曲》)【韦应物(737—791?),玄宗天宝十载(751)以门资恩荫入宫为三卫郎,肃宗乾元元年(758)进太学,折节读书。】
庸必算丁口,租必计桑田。(唐·白居易\五古《赠友五首》其三)【白居易(772—846),德宗贞元十六年(800)进士。曾任翰林学士。】
桑田自足乐,未可居高明。(北宋·晁补之\五古《感兴五首次韵和李希孝》其二)【(1053—1110),神宗元丰二年进士。与“苏门四学士”【注5】之一。】
妇作生涯勤杼轴,夫营活计在桑田。(宋末元初·杨公远\七绝《次金东园农家杂咏》其八)【杨公远(1227?~?)。善诗工画。终生未仕,以诗画游士大夫间。】
三月连阴四月过,桑田无利有催科。(明·张羽(凤举)\七绝《哀田家口号》)【张羽(凤举):生卒年不详。弘治九年(1496)丙辰科进士。】
海角罹水旱,桑田岁无收。(清初·查慎行\五古《喜晴戏示邻叟》)【查慎行(1650—1728),康熙三十二年(1693)癸酉科举人,四十二年(癸未。1703)以献诗赐进士出身,授编修。】
十亩桑田耕夜月,清光端为白云留。(清·戴亨\七绝《南陂》【戴亨:生卒年不详。康熙六十年(1721)辛丑科进士。】
在诗词中,“桑田”有时也写作“田桑”。它与“桑田”一样,有时义同“沧桑”,如:
人世田桑今几变,蔡经家在寺西头。(明·王宾\七绝《蔡经家》)【王宾:生卒年不详。博览群书,于医学尤精。】
有时则与“沧桑”无关。如:
伤哉田桑人,常悲大弦急。(北宋·范仲淹\五古《四民诗 其二 农》)【范仲淹(989—1052),真宗大中祥符八年(乙卯。1015)进士。】这“田桑人”显然是种田人的意思。
“沧桑”“海桑”“桑海”等作为“沧海桑田”的简缩语,是通过常规而合理的简缩而成,因为其中都包含了“沧海”与“桑田”二者,人们一看就知道说的是“沧海”与“桑田”间的变迁,一般不会产生什么歧义。而以“桑田”代指“沧海桑田”,则存在一定的“硬伤”,因其容易产生歧义。
在表达“沧桑”的含义时,我们完全可以用“沧田”来取代“桑田”,它们的平仄式相同,用韵也一样;又能避免歧义。如果考虑到前面已用了“沧”字,为了避重复,我们不妨采用“渊田”来替代“沧田”。明代冯翁【注6】的五律《宿旅舍题壁》(其一)很可能就是这样做的:
夜梦何奇特,龙飞天汉津。朝横沧海曲,夕过滇池滨。
光雯皆五色,蜿蜒无损鳞。渊田变化间,张主藉高旻。
“渊田”虽不是从“沧海桑田”简缩而来,似有生造之嫌,但能让人联想到“沦田”,其表意的效果并不输于“沧田”,比起容易产生歧义的“桑田”来,自然就更胜一筹了。
【注】
1.网址:http:///content/22/1119/11/1146003_1056632055.shtml
2.江左三大家:明末清初诗人钱谦益、吴伟业、龚鼎孳三人的合称。三人皆由明臣仕清,籍贯都属旧江左地区,诗名并著,故时人称江左三大家。顾有孝、赵澐选其诗为《江左三大家诗抄》9卷。有康熙帝刊本。
钱谦益(1582—1664),字受之,号牧斋,晚号蒙叟,东涧老人。学者称虞山先生。清初诗坛的盟主之一。常熟人。明史说他“至启、祯时,准北宋之矩矱”。明万历三十八年(1610)庚戌科一甲第三名进士,授翰林院编修。他是东林党的领袖之一,官至礼部侍郎,因与温体仁争权失败而被革职。在明末他作为东林党首领,已颇具影响。马士英、阮大铖在南京拥立福王,钱谦益依附之,为礼部尚书。后降清,仍为礼部侍郎。
吴伟业(1609~1672),字骏公,号梅村,别署鹿樵生、灌隐主人、大云道人,世居江苏昆山,祖父始迁江苏太仓,汉族,江苏太仓人。明崇祯四年(1631)辛未科一甲第二名进士,授编修。入清官至国子监祭酒。娄东诗派开创者。长于七言歌行,初学“长庆体”,后自成新吟,后人称之为“梅村体”。
龚鼎孳(1615~1673),字孝升,号芝麓。合肥人。明崇祯七年(1634)进士,官兵科给事中。李自成农民起义军入京师,授直指使,巡视北城。入清后康熙年间(1662—1722)历任刑、兵、礼部尚书。有《定山堂集》。
3.古地名。虢地。《左传·僖公二年》:“ 虢公败戎于桑田 。” 杨伯峻注:“桑田即今河南省灵宝县之稠桑驿。”(见《汉语大词典》)
4.庆元(1195—1201年2月5日)是南宋宁宗赵扩的第一个年号,该年号共用时6年,1201年2月5日改元为“嘉泰元年”。
5.苏门四学士:“苏”指北宋苏轼,“四学士”此指黄庭坚、秦观、晁补之、张耒四人。最先将此四人加以宣传的即苏轼本人。他说:“如黄庭坚鲁直、晁补之无咎、秦观太虚、张耒文潜之流,皆世未之知,而轼独先知。”(《答李昭玘书》)。“苏门四学士”又和陈师道、李廌合称“苏门六学士”。
6.冯翁:明永乐间(1403—1424)人。能诗。相传曾在夔州(在今重庆奉节县东)为童子师,未几,辞主人而去,不知所终。
2022.11.20于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