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确很奇怪。
他们往往会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去寻找,去抢夺某样东西,甚至不惜拼命,但等到这样东西真的出现时,他们却又往往会不认得,往往会看不见。
这是人类的愚昧?还是聪明?
年少的时候读古龙的名作《多情剑客无情剑》,最讨厌的一个角色不是上官金虹也不是林仙儿,而是龙啸云。之所以讨厌龙啸云这个角色,是因为觉得他抢走了李寻欢最心爱的女人,导致李寻欢痛苦一生。
龙啸云只是救了李寻欢一命,李寻欢便感恩戴德,对他倾尽所有,报答救命之恩。这样的好兄弟,龙啸云应该珍惜才是,可是龙啸云呢,得到了李寻欢的表妹林诗音,得到了李寻欢的宅子,凭此基础而在江湖中混出了不小的名堂,这一切都是拜李寻欢所赐啊,龙啸云应该感激李寻欢,珍惜兄弟情啊。
可是李寻欢十年后回到了关内,来到了兴云庄。龙啸云却对李寻欢表里不一,表面一口一个兄弟,背地里却暗下毒手,要置李寻欢于死地。这样的做法,实在让人觉得龙啸云是个卑鄙无耻,不懂得感恩的小人、伪君子。
所以当龙啸云后来拿李寻欢跟上官金虹做交易,被上官金虹羞辱的时候,我一度觉得很畅快。上官金虹做了李寻欢没有做的事情,狠狠教训羞辱了龙啸云一顿,真是看得爽极了。最后死在金钱帮门口,真是大快人心。
长大后,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增加,对于龙啸云的看法也有了些许变化。并不像年轻时那样疾恶如仇,一棍子将人打死,全盘否定。其实龙啸云这个人刚开始并不坏,他救李寻欢也并非刻意为之,是真正出于侠义行为。
他刚开始看上林诗音,并不知道李寻欢是爱着林诗音的。等到李寻欢得知龙啸云爱上了林诗音,李寻欢更不可能让龙啸云知道他是割爱。龙啸云在李寻欢家里住了几年,养了几年的病,李寻欢让林诗音照顾龙啸云之后,他自己便经常在外面寻花问柳,故意刺激林诗音。让林诗音好对自己失望、死心,最后接受龙啸云。
林诗音是一个性格柔弱的女子,她从来都是逆来顺受,做不了命运的主宰。所以这样两三年后,失望到了极点的林诗音,慢慢接受了龙啸云,并最终决定嫁给龙啸云。尽管林诗音的内心最爱的还是表哥李寻欢,但是龙啸云对她的好她是知道的,也能感受得到的。所以最终被表哥伤透心的林诗音,选择了龙啸云。
虽然林诗音嫁给了龙啸云,也知道龙啸云对她非常好。可是感情这种事情,从来都不能勉强。一旦认定了一个人,哪怕那个人有多么无情绝情,有多渣有多烂,在内心永远是难以忘怀的。爱情有时候就是这么盲目又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尽管林诗音嫁给了龙啸云,也为龙啸云生下了一个儿子龙小云,可是多年的夫妻生活,并没有让林诗音真正接受龙啸云。当初林诗音嫁给龙啸云,是迫于无奈的选择,龙啸云怎么看都是个背锅侠。替李寻欢背黑锅,嫁给龙啸云,是林诗音唯一能报复李寻欢的手段。
爱会生恨,恨极生爱,爱恨之间,本就一线之间。十年后林诗音在兴云庄听说李寻欢来了,立马冲到了李寻欢的面前,阔别十年,再次相见。林诗音如此反应,令龙啸云惊诧不已。林诗音本是大家闺秀,是个有修养的女子,对于仪态是非常重视的,但是一听说李寻欢来了,就什么也不管不顾,立马冲了过来。这足以证明,十年的时间,林诗音不但没有忘却旧爱,反而越发想念。
突听内堂一人道:“快掀帘子,夫人出来了。”
站在门口的童子刚将门帘掀起,林诗音已冲了出来。
可是冲了出来之后,又能怎样呢?脚步停下来的那一刻,林诗音的理性又战胜了感性,恢复了理智。她知道,她失态了,她作为龙啸云的妻子,龙小云的母亲,是不该在他们面前做出这样有失形象的事情的。所以她又恢复了冷若冰霜的样子,悲喜在脸上瞬间转换,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或许李寻欢突然回来的那一刻,令龙啸云和林诗音都没有准备,所以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考虑太多。但是十年后重聚这一幕,再次在兴云庄上演时,李寻欢和林诗音欲说还休的怪异举动,却不能不让龙啸云有所疑虑,李寻欢早已出关十年,突然回来是为了什么?难道他后悔了,回来是要带林诗音走?林诗音从来都不轻易下小楼,如今听闻李寻欢回来了,为何如此失态?
李寻欢回到兴云庄的那一晚,他们三个想必都是一夜无眠。李寻欢,或许感慨的是故园依旧,物是人非,造化弄人。林诗音,或许想到的是爱恨起落,情仇经过,只留下我。而龙啸云则是想到了当年,又想到了现在,越想越后怕。十年前,李寻欢成全了他,不但将最爱的表妹让给了,也将李园让给了他。拥有绝世美人,拥有名府高邸,龙啸云因无意间救了李寻欢一命而走向了人生巅峰。
十年后,李寻欢再度回到李园的时候,李园已经成了兴云庄,龙啸云也成了江湖中有名的龙四爷,混出了不小的名堂。在外人看来,龙啸云是个无光无限的人。可是只有龙啸云知道,这一切都是拜李寻欢所赐,他能起家,都是靠李寻欢这块招牌。没有李寻欢,又有谁会认识他这个籍籍无名之人。更何况,他深知,林诗音虽然嫁给了他,但一直没有忘记李寻欢,林诗音已经跟他分居多年,独自一人住在小楼之中,每天以泪洗面。
虽然他知道林诗音内心并不爱他,但是只要林诗音不离开他,不离开这个家,他就已经很满足了。他对林诗音的爱,是发自肺腑,是真情实意,他将林诗音视为女神,心中的白月光,是今生唯一的至爱。这种爱,始于颜值,终于真心。不管林诗音是否容颜依旧,他依旧痴心不已。
其实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要多少绝色,都是易如反掌。可是呢,龙啸云并没有这么做。哪怕是武林第一美女林仙儿就住在冷香小筑,多少江湖成名高手都拜倒在了林仙儿的石榴裙下,多少英雄豪杰都染指过林仙儿,可是龙啸云却并没有对林仙儿有过想法。近水楼台先得月,林仙儿住在兴云庄,同一个屋檐下,有的是机会一亲芳泽,可是龙啸云并没有这样放纵自己,哪怕是一晌贪欢也不曾有,可见龙啸云对待感情,的确专一,是个称职的丈夫。
他本打算就这样一辈子跟林诗音生活下去,虽然两个人同床异梦,早已如同陌路,可是只要林诗音在他身边,他就觉得知足了。但李寻欢突然从关外回来,打破了他的幻想。他本是感恩李寻欢的,可是李寻欢回来后兴云庄的变化,让他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自己的妻子,在内心还深爱着李寻欢,自己的孩子,听闻了李寻欢的大名,也开始对李寻欢有了别样的态度。就连看大门的林麻子都知道这兴云庄原来叫李园,是李寻欢让给龙啸云的。
在接待李寻欢的过程中,李寻欢曾到冷香小筑去看过,冷香小筑当年是李寻欢的居所,现在虽然是林仙儿住着,但是屋里的陈设,都保持了李寻欢当年所在时的样子,哪怕是一支笔,都没有移动过。李寻欢在参观故居的时候,曾无意间在内心说了这样一句话:“笔虽然仍然,怎奈已换了主人……”
李寻欢这样潇洒的人都有这种想法,更何况是龙啸云呢?所以李寻欢的到来,给了他危机感,让他有种错觉,自己随时会被李寻欢扫地出门,重新变得一无所有。为了保住既得利益,他不得不除掉李寻欢。在抓住李寻欢,跟李寻欢撕破脸的时候,龙啸云将心里的话一股脑吐了出来。
龙啸云瞪着他,嗄声道:“你说得不错,我的确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我的儿子,我们本来活得好好的,你一来就全都改变了!”
他疯狂般大吼道:“我本来是这家的主人,但你一来,我就觉得好像只不过是在这里作客,我本来有个好儿子,但你一来,就叫他变得半死不活。”
李寻欢黯然叹道:“你说得不错,我……我的确是不该来的。”
龙啸云忽又紧紧搂住了林诗音,嗄声道:“但我最主要的,我还是为了你,我将所有的一切全部还给他也没关系,但我却不能失去你……”
他话未说完,也已泪流满面。
林诗音闭着眼睛,眼角的泪珠如珍珠般落下,道:“你若还有一分为我着想,就不该这样做。”
龙啸云道:“我也知道不该这样做,但我却实在害怕。”
林诗音道:“你怕什么?”
龙啸云道:“我怕你离开我,因为你虽然不说,我也知道你……你并没有忘记他,我只怕你又回到他那里去。”
患得患失的心理,让龙啸云害怕到死,这种恐惧不安,或许只有体会过的人才能明白。当你深深爱上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就是你的天你的地,你可以没有一切,却不能没有她。失去她,就如同天塌地陷,万劫不复。
龙啸云的所作所为,的确不能洗白,但是对于林诗音的感情,对于一个家庭的责任,他却做到了用情专一,用心良苦。你可以骂他出卖兄弟,背信弃义,是个白眼狼,是个伪君子,是个卑鄙小人。但是对于林诗音的爱,他却是真诚付出,无怨无悔。只可惜,他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并最终为此丢命。
但笔者仍要说,与李寻欢对待感情的逃避没有担当比较起来,龙啸云在感情方面做的的确比他要好不知多少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