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3月20日凌晨3时。
河南省禹州市张得乡刘村店村的人们正沉浸在“春眠不觉晓”的酣梦中。这时,村民高晓军那间红砖蓝瓦的房内一声闷响,血肉飞溅,两个年幼的生命顷刻之间陷入了灭顶之灾……
然而,谁也无法想到残害高晓军的两个未成年的儿子的凶手竟然是他们的亲生母亲刘兰花。虎毒不食子。作为为人妻、为人母的刘兰花何以如此疯狂地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此毒手?
高晓军,这幕悲剧的男主角,身材魁梧,浓眉大眼,鼻直口方,相貌堂堂,是三里五村数得着的“帅哥”。
有一天,父母通过媒人把本乡常庄村姑娘刘兰花介绍给了儿子高晓军。刘兰花虽然中等身材,相貌平平,却也识文断字,贤惠勤快。这个怀春少女一见高晓军,便为他的堂堂仪表所倾倒。
从此,两个年轻人确定了恋爱关系。刘兰花虽然只长高晓军一岁,却似乎成熟得多,莺声燕语,柔情蜜意,隔三差五来为高晓军缝补浆洗,春种秋收也时常出现在高家的责任田里。一对恋人虽未婚嫁,却也出双入对,花前月下。
然而,通过一年来的频繁接触,高晓军发现刘兰花在“爱情”方面有一致命的弱点:自私、多疑、偏激、狭隘,占有欲极强。他曾向父母提出与刘中断恋爱关系,遭到了严厉的斥责。他又策略地向她提出:好聚好散,让她另择夫婿,免得做成了“夹生饭”。她却对他信誓旦旦:“我真是太爱你了,永远不想失去你!你只要真心爱我,我以后坚决不再鸡肠小肚。”
1985年农历腊月一个吉利的日子,二十三岁的高晓军把婚前那段不快的“小插曲”埋在心底,与二十四岁的刘兰花结为夫妻。
在婚后的近一年里,刘兰花孝敬公婆,体贴丈夫,老实能干,为村人称道。刘兰花对丈夫也是服侍周到,体贴入微。丈夫出车回来,满身煤灰,她给丈夫洗头洗脚,擦拭身子,然后把可口的饭菜端在桌上,一直看着丈夫吃饱吃好,即便是怀孕期间也一如既往。
这些日子,是高晓军和刘兰花婚后甜蜜的“黄金”时期。虽然他们偶尔也有磕磕碰碰,磨牙拌嘴,但彼此也都宽容了对方。然而好景不长,刘兰花心胸狭窄,无端猜忌的旧病又复发了,且愈演愈烈。
1995年春节前夕,高晓军从城里买回一个相簿,准备把家里珍藏着的一些零散照片保存起来。刘兰花就怀疑是哪个女人送给他的定情信物,遂当着丈夫的面把它付之一炬。
一次偶然的机会,高晓军与邻村一个姑娘不期而遇,说了几句话。这事儿传到刘兰花耳朵里,她就像打烂了醋坛子,怀疑丈夫与她搞婚外恋,非要把两个儿子送给这个女人当干儿子不可。
再后来,高晓军一直给邻乡煤矿的个体老板开车运煤。由于他朴实可靠,吃苦能干,深得老板信任。老板就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刘兰花开办的家庭育红班学习。一来二去,两家的关系更加亲密了。逢年过节,老板除发给高规定的工资外,还时常给他家买些点心,饮料、方便面等食品。这本来是人之常情,而刘兰花却感到很不正常,怀疑丈夫与老板娘“有染”方得如此关照。
1996年春节,这个老板娘来高家看望孩子,顺便给高晓军捎了几双鞋垫,这使她对自己的猜测更加深信不疑。事后不久,刘兰花把从《法制日报》上剪下来的“第、三、者、插、足”五个字拼在一起贴在那几双鞋垫上,用红线缠起来一同寄给了那位好心的老板娘。
1997年,春耕大忙之际,刘兰花把胞妹请来帮助栽烟。高晓军礼节性地同小姨子边说边干活,显得很和谐。栽完烟回家后,她冲着丈夫大发雷霆,责令他今后不准再与其妹说话,更不许妹妹再进高家的门。
夫妻之间的爱应该是相互信任,相互理解,相互宽容,而刘兰花对丈夫却是如此不信任,竟然怀疑丈夫至少与二三十个女人“相好”。为此,她整天魂不守舍,痛苦万分,唯恐丈夫另有新欢,把她抛弃。可是,她哪里知道,有这样一个对自己极端不信任的妻子,丈夫内心又是何等的痛苦!
闲暇的时候,他曾不止一次充满柔情地对妻子说:“兰花,咱俩结婚十多年了,你看我是那拈花惹草,有花花肠子的主儿吗?你想想,我啥时候嫌弃过你?啥时提出过跟你离婚?我既然娶你了,就要和你过一辈子,更何况咱有两个这么聪明的孩子?兰英啊,兰英,你以后可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我在外开车挣钱,你在家照看孩子。只要你不生气,你叫我跪下磕头我也愿意……”
常言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但高晓军的精诚之爱,却没有融化刘兰花这块冥顽之石。她不仅没有走出无端猜疑的阴影,还经常对丈夫说:“我知道咱俩结婚你不幸福,但我爱你,宁愿为你当牛做马,甚至去死,如果你要离婚,我就先把两个儿子干掉再自杀。”
1998年3月19日傍晚,刘村店村的几个妇女聚在村头,高一声低一声地议论着:“现在开车的都学坏了。邻村有个年轻人,雇给人家去福建开了一年车,就混个黄花闺女。前些时回来和他媳妇离了婚……”这种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恰恰被路过此地的刘兰花听见。
吃罢晚饭,她又特意找到那几个说“闲话”的女人,证实了开车人离婚的情况。回到家,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在丈夫外出的时候陪着儿子有说有笑地看电视,而是以“早些儿睡,不要耽误明天上学”为由,几乎粗暴地强迫两个儿子提前睡觉。
刘兰花的大儿子叫高英华,十三岁;小儿子叫高英夏,十一岁。兄弟俩双胞胎似的,同在乡中学上初一,且同班同位,聪明好学,讨人喜欢。他俩谁也没有计较母亲的态度,乖乖地钻进了被窝,很快便进入了梦境。
戚容满面,忧心忡忡的刘兰花,索性拉灭电灯和衣而卧。然而,她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她爱高晓军,从见到他的那天起,她就爱他爱得如醉如痴,如疯如狂;但她又怕离婚,怕失去丈夫。自结婚那天开始,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心有一天丈夫会离她而去。她不愿看到十三年的担心变成残酷的现实。她在痛苦中徘徊,在绝望中挣扎。终于,她满腔挚爱维系着的精神城垣坍塌了。她决计破釜沉舟,为爱除“根”。她不仅要牺牲自己,还要两个年幼无辜的儿子来殉葬。
枉为人母的刘兰花拉亮电灯,两只血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熟睡中的两个儿子。此时,刘兰花这只母老虎以百倍的疯狂,从床下拿起一根长一米,重五公斤的生铁炉条,朝大儿子高英华的脑门狠狠地砸去。梦中的高英华没来得及哼一声,便昏死过去。丧心病狂的刘兰花,又举起沾满血迹和毛发的炉条向二儿子高英夏头顶猛击。血流满面的高英夏竟“忽”地坐了起来。可怜的孩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一边捂着血流如注的头部哭喊着:“妈妈呀!你可不要再打我哥呀”,一边挪动身子挡护睡在身旁的哥哥。这时,小帅欣才发现哥哥额头上的鲜血汩汩直冒,早成了一动不动的血人。
他转过身来,看到自知罪孽深重的母亲,正用一把生锈的破剪刀割腕自杀,遂连声哭叫:“妈呀,妈——你不能割呀!快去喊人救……”话没说完,殷红的血流遮住了他的视线,淹没了他的小脸,染红了他的脖颈和上身。他想挣扎着下床去喊人来救哥哥和妈妈。但刚抬起一条左腿,右腿已动弹不得。他不顾一切地滚下床来,单腿跪在刘兰花面前:“妈呀,你别再割了,快去叫我爷爷来救俺哥吧!”
这撕心裂肺而少气无力的哀求呼救,似乎唤醒了刘兰花残存在心中的一点良知,她扔下剪刀,一步一挨地向二百米外的公婆家走去。
老两口闻讯披衣下床,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儿媳的房间,看到两个躺在血泊中的孙子,痛哭失声,几欲昏倒,急忙叫来高晓军的弟弟,把两个危在旦夕的孙子送往医院抢救。
后来,从桌子上一张旧纸中人们找到了“为了高晓军的幸福”短短八个字,这是刘兰花残害儿子前留下的“遗书”——也是她对这畸形的爱的最恰切的诠释。
凌晨三点多钟,高晓军的父亲和弟弟把两个伤势惨重的孩子送往医院。高英华被送到医院时生命垂危,奄奄一息。手术时发现,他脑门上的皮肉全部绽开,整个额骨已呈粉碎状,剥离后夹出多块碎片,整整缝合了几十针。尽管输血、输氧、输液三管齐下,但终因孩子失血过多,面色苍白,仍处在昏迷之中。高英夏伤势稍轻,头顶有一三寸见方的马蹄形创口。他眼睛模糊,耳失聪,嘴唇不停地翕动,好像在向人们诉说对母亲的怨恨。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左右,正在矿上准备装煤的高晓军,接到让他速去市医院的口信儿,来不及多想,便直奔急救中心。当看到昨天早晨出车时还与他招手再见的两个儿子,现在头上却裹满了血淋淋的纱布,连话也不会说眼也不能睁地蜷曲在病床上,一下子惊呆了。但他又突然明白了眼前的一切,顿时瘫作一堆昏厥过去。
经过六七个小时积极紧张的抢救,高英华兄弟俩的严重伤情虽然暂趋稳定,但仍未脱离险期。要想保住两条幼小的生命,急需数以万计的医疗费用,这对于仅靠平时生计都勉强维持的高晓军一家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三月二十日凌晨三点钟,刘兰花也作为伤号一并被送往医院。伤愈后,高家将其扫地出门,她亦无颜在高家偷生,被其兄接回娘家。
悲剧发生后,人们无一不对残害亲子的凶手刘兰花恨之入骨,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法律”。
高晓军从事发一直未见过刘兰花。他异常坚决地说:“她把俩孩子打成这样,这辈子我也不让她进俺高家的门。”有人对他说,你妻子犯了法就去告她。高晓军说:“她虽然犯了法,我告她让她住监,那就没有了夫妻情分,也对不起两个儿子……”
案发三个多月,高晓军和其家人以及村上无一人报案。
许昌市教育电台闻讯采访并播发了这一惨案后,也没引起太大反响。
《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规定:“故意**的,处死刑、无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情节较轻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人间自有真情在。惨案发生的第二天,张得乡党委、政府号召全乡师生员工扶危救困,捐款三千余元;禹州市人寿保险公司破例预付了五千元保险金;刘村店村党支部、村委会也捐送了一定数量的现金;本村的父老乡亲你凑十元他凑八元,纷纷伸出了友爱之手。老实巴交的村民高国庭,噙着热泪把自己卖破烂的三百元钱捧到高晓军的面前;那个曾被疑为“第三者插足”的老板娘,闻讯后慷慨解囊,及时送来五百元……
事情发生后十多天,社会各界的自愿捐助,高家父子兄弟的求亲告友,七拼八凑了二万三千余元。但仅用这笔款来救治两个濒临死亡的孩子,无异于杯水车薪。刚住院的一周内,平均每天的医药费高达二千多元。虽然手术很成功,高英华仍然是“植物状生存”。高英夏的伤情暂且得到控制。医生曾对高白超说,要使兄弟俩,特别是高英华能保住生命恢复记忆,按照保守费用计算,至少也得二十万元。天啊,这对于一个农民家庭来说,无疑是个天文数字,做梦也不敢想。
高晓军眼巴巴看着能治而无钱治,仍处在昏迷状态的高英华和头晕恶心、视力减退的高英夏,他想向院方,向热心的医生跪下求救;他想沿街挨门乞讨;他想……只要能把孩子的伤治好,哪怕刮骨熬油也在所不惜。然而,谁也无力回天。他不得不把孩子拉回因“人祸”而变得一贫如洗的家。主治医生无可奈何地说:如果继续抓紧治疗,老大仍有恢复的可能,否则最终会成“植物人”;老二能够逐步恢复,但若无药物维持肯定会留下残疾或后遗症。
高晓军把两个儿子拉回家之后,在他家的东厢房里一左一右摆着两张单人床,躺着“嗷嗷待药”的两个孩子。在失去了药物治疗条件以后,高晓军以博大的父爱,终日厮守在两个儿子床前,端吃喂喝,擦屎把尿。每天都用去掉针头的注射器一滴一滴往大儿子高英华的嘴里滴面汤,以此来维持儿子那脆弱的生命;小儿子高英夏虽然在父亲的精心照料下病情有所好转,但仍是头晕恶心,双腿发麻,生活难以自理。
两条无辜的小生命就这样在亲生母亲的“魔爪”下被无情地践踏了。本是豆蔻年华,如诗如梦的年龄;本是在父母的双翼下尽情享受天伦之乐的年龄。而如今,这两条可怜的小生命却如同在阴霾的冷风中孱弱的芦苇,只要风轻轻一吹,就有折断的可能。
后来在当地有关部门的关怀以及社会各界的帮助下,经过两年多的治疗,兄弟俩慢慢得到一些恢复,但仍留下很大的后遗症。
“无端猜疑,残害亲人,祸及全家”,这幕因畸形的爱酿成的悲剧,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警示和深思:
爱应该是一种责任和义务,是一种信任和理解,而本文女主人公刘兰花,却因为爱,变得自私、狭隘、郁郁寡欢,她在痛苦中徘徊,在绝望中挣扎,当她决计破釜沉舟,为爱“除”根的同时,其实早已失去了爱,失去了应有的幸福。假如她不那么偏执妒忌、小肚鸡肠;假如她在爱的面前能理智达观、磊落豁达;假如她的畸形心态能及时更正和调整,就决不会给原本平静的婚姻蒙上阴影,给社会带来不同程度的负面影响。所以,在情感世界里,任何美感都有不能随意胡来的分寸,任何一种文明都是因节制才臻于完美。
(为保护当事人隐私,文中人名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