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次无心插柳之后的倒拔垂杨柳事件。
因为有每节课前给大家推荐一本书的癖好,一学期下来也推荐了十几本。其中数汪民安老师的《论家用电器》和福楼拜的《庸见词典》反馈最狂野。由于福楼拜老师确实约不到,只能恳(威)求(胁)学(谭)院(笑)领(老)导(师)请汪老师来哲学系跟喜欢这本书的同学们交流交流。这是起因。
《论家用电器》暴击大家的点,还不只是汪老师在书中的轮番锐利阐释;他选择的写作视角对大家来说也极具诱惑力。于是我们甚至自作多情地当作是一次邀请,纷纷欣然出席,借着汪老师提供的视角续写自己感兴趣的家用电器。美其名曰续写,其实也不过是自顾自地借题发挥,究竟写的怎么样,大家也想听听同样文学专业出身,又身兼出版界大大佬身份的杨全强老师的评价。这是发酵过程。
先把大家写的东西汇总了一下,小炸一波,也算表达下对汪老师和杨老师的诚意,咱还是得线下见,是吧?
(特别感谢李婧同学的海报制作,以及新行思老师们的支持。文章除第一篇之外都来自首都师范大学哲学系以及两位文学系的同学,大一、大二、硕士研究生都有。第一篇我写的,凑热闹的,灵感来源于杨老师上个月微信我询问看法的几篇硕士论文开题报告的这一行为。)
目前,汪老师和杨老师据说正在赶来的路上(但愿),所以此次事件,未完待续...
——黄金狗
打印机
黄金狗
打印机是优雅的醉鬼,不慌不忙地呕吐。虽然一页页“内容丰富”,但每个字都战战兢兢地把后背紧紧贴在纸上,哪怕掉在地上也不会摔散。这种呕吐物时刻保持着洁癖的美德(除非碰到太糟糕的墨盒,印出湿答答的混合物,没听说过),它们绝不伤及无辜。
一台电脑,上载;另一台电脑,下载。打印机负责传输三个维度的遥远。一个维度是时间,从某人的清晨到某某人的深夜;从古代到所谓的什么后现代。一个维度是空间,从斯蒂芬五重星系到贵州;从开封到北京。还有一个维度是认知,实际上前两个维度只是过程,因为最终它们将并入第三个维度,接收者口中的:WTF或者YYDS。
当然,这里漏掉了一种最常见的情况,就是一台和另一台,是同一台电脑。此时,打印机当然可以成为成年人阶段性成就感的见证者,如果它吐出来的是本博士论文或者短篇小说的话。兴许也可能是几页诗歌,不过如果那样,打印机可就没法当作者的第一位读者了,毕竟诗人是爱在深夜发朋友圈的群体。可大部分时候,打印机见证的恐怕是一些特别无聊的长久忍耐,“为什么要填这些?但我必须得填这些!”,指的是那些永无止尽的申请表们,比方“离京申请”就在其中鹤立鸡群。
《祭侄文稿》那样的错乱和磅礴不是打印机能提供的。它没有愤怒、不谄媚、也无敌意,只是淡淡无情而已。它装作被规训的好好的样子按部就班地呕吐,像是无意伤害任何人。
但总归还有那么一种情况,硕士生导师站在打印机前焦急地等待一份开题报告。总共不到十页,前两页吐出的是晚餐的前菜,鱼子酱不太新鲜,选题流俗;中间几页是主菜,东星斑的油脂太少,论述干瘪;最后两页是甜品,舒芙蕾黏糊糊的,结论没有条理。非弄成西餐,这要是做盘韭菜鸡蛋馅饺子得多好呢,导师琢磨着,但终究没法合着他的心意来。打印机一视同仁,谁都不惯着,谁都得学会将就。所以导师从旁边桌子上抓来一支红色中性笔,忍不了地,就站在原地,圈圈点点。找问题不难,编鼓励的话才真是绞尽脑汁。一顿西餐不便宜的,学生也还是亲学生。从纸张完全离开打印机到接触导师指尖的那一下,纯一的物理时间不足十分之一秒,却已经足够用来添加十倍的感情分。
机器、体制、系统;终究有个界限。打印机打印不出旋律,但站在打印机旁的导师却突然哼起了罗大佑的“之乎者也”。绵延而非封闭,会出错也容易被伤害的,是人;哪怕面对的只是机器的呕吐物,也做不到对世界冷冰冰的,是诗人。善良的人都是诗人。
平板电脑吴双
平板电脑是一个身怀绝技的胖子。它肥硕的身材让一切被拉扯开来,一张照片,一页电子小说,一款游戏,一通视频电话……一切手机屏幕中再寻常不过的部分,到了平板电脑上都变得如此庞大。(甚至有的时候图像会变形,引起的滑稽效果可想而知)
但它不仅是个胖子,它还是个灵活的胖子,一个身怀绝技的胖子。大学教室里它躺在桌面上,被瘦子手写笔“哒哒”地亲密接触,身上密密麻麻出现一行一行的字迹,又对着它的近邻瘦子手机不屑地嘲笑着“上课你就踏踏实实地静默吧,就属你耽误……”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它转头就看到了一个它的胖子兄弟斜着立在桌子上,身上花花绿绿的正在放着什么好看的电视剧。(此时它的内心是否流露着苦涩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生活中到处都是这个胖子的身影。在一些人手中,它是巨无霸书库,是自己的宝贝笔记,陪伴着他们一个个起早贪黑的日子。它用憨态可掬的姿态注视着每一个来到它面前的两脚兽,看着他们边在自己身上验算,边抓耳挠腮;看着他们因自己身上整齐的手写字迹而生发满足感;看着他们仔细盯着自己身上一行行文字、一张张图画而渴望求知……它是美术爱好者的巨大行囊,一张张画作展示着他们的妙笔生花,它吞下一切画笔与纸张,满足国画、素描、油画等各类别的美术作品所需。它也是追剧人和影迷的天堂,还是游戏高手绝杀的利器……胖子其“胖”,胖的理所当然,它的身怀绝技,也是两脚兽们的心之所向。
我们无法去断定“胖子”身上哪一项绝技的是非好坏,对于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不同人、不同事儿,每一项技术都展现着不同的价值。存在即有意义,但或许它自己会认为,只有特定的时间地点展示自己的绝技,才是真正的意义所在。混乱的时间地点,混乱的绝技展示,可能会给它带来不小的烦恼。
夜晚入睡前,看看你身边正躺着或立着的“胖子”,认真思考你明天准备用它做什么,或许,它正安睡着,满心憧憬,静静等待着下一个被你唤起的黎明。
平板电脑
卢婉欣
掀开上盖,就进入到了平板电脑演绎的世界。走进图书馆,坐下,打开电脑上盖与桌子呈100°左右,就相当于立即宣告了自己的空间领地,由电脑在桌面和上空中建构起来的屏障使人们在公共场所有了私人空间,瞬间在视觉和心理上获得了安全感,视觉上几乎屏蔽了对桌同学的琐碎动作,同时自己的所作所为也不会被轻易窥视。以平板电脑的开合角作为边界,其辐射的区域是平板电脑与我们的二人世界。当沉迷工作和学习时,平板电脑使我们听从于它有节奏的指挥,写文档、收发消息、在网站上查阅、看老师在屏幕上“表演”等等,其摆布着我们在规定时间做特定的事。于是,我们进入到了一个由平板电脑屏幕操控的世界,如果忘记了躯体所处的世界,就可以称得上“专注”了。
但是,在平板电脑面前,我们很容易分心,反复横跳于电脑世界和现实世界之间。工作厌烦时,或看看左右脸上反着白光沉浸于各自电脑世界之中的同学,或屁股往后一蹭身子往后一靠感受下图书馆座椅的质感,逃离电脑世界也许只需转动下眼球,就可以如此轻易、频繁地进行着。这和在影院观影却有所不同。黑灯瞎火中影片开始,我们投身于电影的世界当中,与其中的人一同喜怒哀乐,如果不是上厕所或感到无聊,我们几乎不会想要走出电影中的世界,直至影院打开灯的那一刻,我们似乎才醒过来。对比电脑和电影,导致逃离电脑世界如此轻而易举的,可能是屏幕太小,现实世界太亮,电脑安排的“剧情”虚假、平淡而无聊。那又该如何逃离到现实世界之外呢?现实世界的“幕布”足够大,其之外的世界又足够暗,安排的“剧情”还算令人满意而尚未看出破绽。(起码对当下智力条件下的人群也许是这样的)
值得注意的是,因互联网的存在,平板电脑才得以存在。一台台平板电脑分布于一个个家庭之中,其间隔着铜墙铁壁。但,平板电脑不是打印机、微波炉、电风扇等,这些家用电器以个体的形式独立运作于每个家庭之中,而世界各地所有家庭的平板电脑都通过互联网织成了一张大网,每个家庭的平板电脑只是网上的交点,而非个体。这样,人们才能通过平板电脑了解到世界各地的人事物,并随意地对不同时空的人事物发表议论。人类社会也是如此。有人说,平板电脑是身怀绝技的胖子,人们不再需要合作交流,只需带着一个“胖子”就可以独立地生存。在这个层面上说,机器给人们带来了物理上的隔离,使每个人封闭在环绕自身的机器体系之中,成为孤岛,使得人心变得更加孤独和脆弱。但是,平板电脑即使是“胖子”,没有遍布世界的网络输送营养物质,也无法维持生命体征。也许是人与人间在心灵上跨越时空的惺惺相惜和灵魂共契,才让每个打肿脸充胖子的人找到继续活着的理由,把破碎的社会尽力粘合,勉强支撑着运转下去。
路由器卜睿哲
如今,你问一个居住在城市里的人,家里有没有路由器,相信绝大多数都会回答有,若有相反的回答,要么他根本不使用网络,要么对网络的需求仍停留在十几年前。路由器已经成为现代家庭中不必可少的部件,它的失灵对家庭的损坏绝对算得上大事,对家庭生活造成的影响不下于电冰箱的损坏或微波炉的损坏。而你向生活在90年代的人推销一款最新式的交换式路由器,恐怕没人会理你,而你若向他们推销电冰箱微波炉,那他们则会产生些许的兴趣。路由器和手机一样,都是如迅雷般突入家庭空间,并由此和家庭难解难分的,而你生活中的每时每刻都想让手机待在你身边(或者它让你离不开它),但路由器不同,路由器不需要你和它亲密接触,但你也不可能抛弃它。
路由器是网络的散发器,也是各个电子设备间的交换机,家庭中每个接入互联网的设备都必然与路由器发生联系,但人眼看不见这种联系,只能看见一个黑色的或者白色的用聚乙烯外壳包裹着的盒子,上面或侧边耸立着三两根粗细相等的棍状物体(天线)。
为了不使天线收发电波收到阻拦,路由器不得处于封闭空间中,与机顶盒等电器不同,它必须暴露在外,与家庭中的公开空间发生联系。家庭成员们会选择将它安置在各种公开地方,电视上方、电脑旁边,只要不影响它发散网络的地方,从这个方面来看,路由器不享有一种独特的家庭空间特权。但摆放完毕,接入网线并开启它以后,家庭成员就会迅速忘记它的存在,在家庭生活中获得与盆栽一样的装饰品待遇——存在着但并不会家庭成员特意关注它,家庭成员们路过它时,很难直观意识到路由器的家用电器地位与网络中枢作用,路由器在家庭生活中迅速成为了”家庭自然“的一个环节,即仿佛本身天然就该在一个地方的存在。
路由器的悲剧之处便是发生在它的直观印象(符号形象)和实际功能间的断裂,在一切家用电器中,这种断裂是最大也是最为猛烈的。
大部分家庭成员难以理解也大概率不需要理解路由器的工作原理,因此路由器本身成为了一个黑盒(它的外在表现形式大概率也是个黑盒)而家庭成员在实际生活过程中,也难以被直观提醒路由器的功能。家庭成员打开冰箱或洗衣机,他们可以直观窥见这些家用电器的功能性运作;打开电视、电脑、收音机,他们可以在感官上接收到来自它们的具体内容信息。路由器不一样,不存在打开路由器看见里面的功能性运作,家庭成员看到的只是一串串电路,而路由器的显示灯明灭也仅仅是一种提示性信息,用一种家庭成员可以理解的方式提醒黑盒内的状态,将属于黑盒内部的语言“翻译”成感官可以接受的提示。因此,路由器成为了一切家用电器中最为显著的沉默着的他者,成为了一个隐秘的在场者。
家庭成员与路由器很少存在直接的交互(有的话那大概率是路由器发生了损坏),家庭成员调试路由器,与路由器进行连接的操作位置在与路由器缺乏直观联系的电脑、手机等其他需要接入互联网的家用电器中,由此,路由器仿佛丧失了对于自身的掌控性与主体地位,仿佛成为了依附于其他家用电器的附着物。
若存在一门学科叫家庭地理学,则路由器必然是家庭中的四通八达之地,路由器是家庭网络的中心硬件载体,家用网络中的电子设备与其他电子设备的交互都必然经过路由器,蜂窝网络或许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在家庭中复刻了路由器的作用,但却无法拥有如路由器般巨大的信息流通量,因此,路由器在家庭网络中的地位仍是不可动摇的。
路由器所载有的家庭网络系统使家庭成员具有了某种幻觉,在直观上感受到自己融入了广阔无际的世界互联网,自身在手机、电脑上的每个举动都直接且同时地在世界互联网中获得反馈,但实际上路由器才是直接接入世界互联网的客体,家庭成员是通过路由器才与世界互联网产生了联系,通过路由器才使得自身的精神直接投射在了互联网上。
现在的家用路由器转发数据包的速率达到了每秒几千万包,籍由此,家庭实现了与外界的全方位无接触交流。路由器也提供了IP地址,使得家庭在世界互联网上获得了固定存在,也清晰地向着世界互联网宣告了自己的物理位置,对家庭的安全状态形成了潜在的威胁;路由器也拥有着网关的功能,制造了隐形的家庭与外界的隔离可能性。
有了路由器的硬件支持,现代人与家庭外世界的一切交互似乎都可以通过网络进行,由此,现代人出门的需求降低了。家庭成员可以通过网络发出信息,获取赖以生存的资源,甚至可以通过网络进行更替自身的行为(购买路由器);同时,路由器的硬件支持也使得以上这些服务得以深入家庭,使得家庭本身愈加融入市民社会,大大扩张了市民社会的边界,将那些原本独属于家庭内的行为转化为外在的市民社会行为(做饭与外卖)
因为人出门需求的降低,家庭成员停留在家庭内的时间也会得到相应的延长,增加对其他家用电器及家具的使用,强化了其他家用电器在生活中的作用,促使家用电器的观念在人的意识层面占有愈加广阔的领地(不少人可以一整天都沉溺在电脑、手机、网络电视上),无意识加快了其他家用电器的损耗,但路由器本身却因为其隐秘性而不受影响。
路由器与冰箱一样,都是常开着的电器,人在离家时会关灯,关电脑关电视,但路由器和冰箱哪怕家里没人也会一直开启。但冰箱的长久开启是为了保存里面肯定有的食材,是一种为了实现其功能的行为,食材本身成为了其功能的实现对象;路由器的功能实现是依赖于家庭成员的行为的,若不存在家庭成员,则路由器所载有的家庭网络也失去了其功能价值,路由器也失去了强化自己的概念的行为(除非接入家庭网络的电子设备仍在运行,例如:在电脑上下载文件。但这些行为本身也是不在场的家庭成员的意志的延续,构成了没有家庭成员却仍在运行的家庭空间)因此,在没有家庭成员的状态下,路由器的开启从功能性角度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它的开启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隐没在家庭成员的潜意识中难以被察觉。
路由器的习惯性运转,促使家庭成员的心灵中生出了新的恐惧——断网。家庭成员在家庭中能接入家庭网络,在意识中就仿佛能呼吸到空气一样自然,而作为载体的路由器的失灵导致的家庭网络的骤然消失,对作为现代人的家庭成员的打击不亚于冰箱的失灵,虽然蜂窝网络可替代家庭网络的作用,但是仍有许多电子设备无法接入蜂窝网络。只有在断网时,家庭接入广阔的世界互联网的幻觉才会短暂地被削弱,也迫使家庭成员短暂的正视自身仍是不能无阻碍直接接入互联网的存在物,仍需要电子设备作为灵魂接入互联网的中介。也正是在家庭互联网消失的情况下,路由器本身才从隐秘状态显现出来,家庭成员才能再次直观回想起路由器的功能。待到路由器修好或遭到替换,家庭互联网再次上线,这种恐惧才能消退,但路由器失灵揭示的人与人之间灵魂的交流仍需要依赖物理中介的事实,迫使家庭成员正视他们深深依赖的非直观的互联网仍是物理性的,也可能是摇摇欲坠的。
路由器的高数据传输性能为部分遭受心理或物理创伤的家庭成员拒绝出门离开家庭提供了前提条件,也促使了“家里蹲”现象的产生,家庭空间为这些家庭成员提供了空间上的避风港,使得家庭成为了他们肉体的唯一安放处,而路由器联通了家庭网络与世界互联网,使得他们的精神仍不局限于封闭的空间,也使得他们的精神不至于坏死在物理的隔绝里,但由此也使得这些家庭成员对互联网产生了极强的依赖性,造成了他们灵魂上的某种错位。
路由器散发出的家庭网络不局限于家庭空间,肯定也会辐射到家庭空间外,由此导致了一种现象——不属于家庭成员的外界个体(往往是不同家庭的成员)会有意无意接入独属于家庭的互联网(“偷网”),引发了家庭成员的愤怒,这种愤怒固然来源于对经济利益的侵犯,但更重要的则来源于对家庭的冒犯。外界成员对家庭网络的接入构成了对家庭空间的侵入,但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侵入,外界成员从未在直观的物质层面进入家庭空间,但仍然构成了侵入,或许因为路由器的安放与运行,将家庭网络构建为了一个非视觉符号性的家庭空间。
音响苏畅
音响是用芯织音的百变知音。音乐对于人类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最早期每个部落都有自己的音乐形式和舞蹈形式来与神灵沟通,在那时候他们认为音乐是与神灵沟通的桥梁。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首次应用除乐器外表现音乐的形式就是“八音盒”,也是最早的“音响”。音响从古至今大概可以分为五个时代:留声机时代、收音机时代、组合音响时代、家庭影院时代、天空声道智能家庭影院。一个小小的机芯带动自身运转,发出美妙的声音,这就是“用芯织音”。
尽管听收音机也作为一种休息方式,但其内容的播放却和工厂中加工机器相似,都有一个固定的工作内容和工作形式,无论是新闻、娱乐、音乐都是经过精细加工、包装后的流水线产物。与之不同的是,音响可以做到“一千个人有一千个播放内容”。无论是喜爱的网络热歌、自创的音乐作品甚至是孩子的牙牙学语、老师的课堂重点录音等值得反复聆听的声音,都可以通过一个或大或小、形状各异的音响来播放出来。这就是“百变”。
音响和人体保持着动态平衡的特殊关联。不像电视那样“霸道”,既要留住你的心又要留住你的人,音响不需要人们因其位置变动而盲目追随,相反,人们可以通过移动音响来使其满足自我需求。不论是束之高阁还是手中把玩,只要有充足的能量(电量充足)它便能发出天籁之音。但过于轻巧灵活的性质使其时常被不经意的磕碰摔坏乃至最终忘了究竟将它置于何处。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和收音机与人体保持松散关系的想法类似,却又有所不同,音响更像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老朋友,虽然平日关系不温不火,但只要你提出需求,他便会立刻开口回应。这个声音仿佛来自机器,又仿佛来自自己,一个个音符都是由自己选择、属于自己的。人们仿佛能和这声音嬉戏,能抚弄这声音,能和这声音相互愉快的应答。事实上,与其说是音响的声音,不如说是人和音响相互配合。这就是“知音”。
机器的变化如此的快速,音响也通过自己的特殊性,在一些地方发生新的组装。它和汽车再次组装,使得汽车开始歌唱;它和轮椅再次组装,使得轮椅给老人带来欢声笑语。它不仅生成一种新的空间,而且还生成了许多新的听众:出租车司机、老年人……一切走在路上居无定所的人,夜晚与孤独相伴难以入眠的人。
空调是无情的搬运工,打破室内外的壁垒,在机箱枢纽中完成再生工作。
偌大的一个房间,只要有空调的运作,就会有一种不那么野生的空气,换句话说,是将自然的空气替换成了具有“氟利昂气息”的空气,然而,空调的运作方式不是要摧毁或者创造一种充盈空间的气体,是要对其进行改造:原来的气体一旦进入这无情的机箱,就立刻被压缩地面目全非。空调不会如此罢休,它接着收回自己对空气的压力,冷气便会狼狈地从机箱里跑出来,它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尽可能压低声音,掩盖发生在白色躯壳下的这场秘密行动。
空调不生产冷气或暖气,它只是任由人的意志搬运空气,若室内温度不合人意,那么就根据它自己的理论,打破一种平衡,再创造一种新的平衡。
家庭中的西西弗斯,为了接近甚至达到一个平衡的温度,不断地搬运空间中的气体,不过气体并不像巨石从山顶滚落这样过度偏离轨道,显得前功尽弃一般。只要温度稍有变化,这位搬运工就会立刻用自己的一套法则将它复归原位。它的行动看似机械重复,乏味,缺乏创造性,实际上是在空间的一角默默完成对这种运动的和解。
通常情况下,空调的存在不会使一个房间看上去更杂乱或是更美观,它像是附在墙壁或地面上的一座白色孤岛,没人理会它的视觉效果正是它无须修饰的前提,而不加修饰会越发促进它朝着避免显眼的方向上发展。不仅是视觉上的隐身效果,人只需要知道这个房间里是否有空调以及它是否能正常工作就足够了,它不像电吹风或吸尘器,需要人一直投入劳作,因此,它被予以的时间精力也不会比花上几秒用遥控器调节温度更多了。
室内长时间难以驱散的燥热似乎只存在于属于风扇的时代,空调排挤了风扇的生存空间。在空调的时代语境下,人默示了这样一个规则:一个房间可以没有空调,一个舒适的房间却不能没有空调。尤其在炎热的夏季,人进入商场或图书馆的一大乐趣就是享受冷气。“可以开个空调吗?”也成为了宿舍的常用语。空调对人的吸引力与日俱增,但它是不容忍人的,人只要沉浸在冷气烘托出的乌托邦以至于忘记时间,就有很大的感冒风险,运行空调所需的电量也高于其他电器,另一方面,它将温室气体搬运到室外。在它带来享受的同时,也带来了等值的代价。
可以这样说,空调作为一个无情的搬运工,在维持一种循环着的稳态,循环的空气载体和上面的热量,循环的享受与危害,共同构成了空调在一个家庭中的现实语义。
电热水器
冯裕涵
电热水器是容易被忽视的幕后操纵者。它总是默默无闻地处在厨房或厕所墙壁的一角,我们在进入厨房和厕所的时候甚至都不会多看它一眼,但热水器却是一切家庭事务的幕后操纵者,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为家庭中的每一个活动提供水源,无论热水还是凉水都经过它。
水是人的生命之源,在古代的时候,水是稀缺的资源,亦具有其宝贵的价值,人们通常将最宝贵的水资源用于农田灌溉和水利用途,日常生活所使用的水并没有太多讲究,当然,达官显贵们除外。在如今的现代社会,水已经成为我们生活中最常见的元素,在家中,我们每天早晨洗漱用水,清洗果蔬用到水,洗澡的时候也需要用到热水。可以说,在现代社会中我们对水的存在已经习以为常。
而电热水器就是把握了这样一种普通却又重要的元素的存在。电能和机械能是普遍运动的各种表现形式,电热水器就是通过这样的唯物主义自然观原理工作的。电热水器通过将电能与水结合在一起,控制水的温度,甚至有一些太阳能电热水器就更智能了,能通过吸收太阳光来自行加热,从而从水龙头中吐出我们需要的适宜温度的热水。用这些热水,我们可以在每一天清洗干净自己,也可以在冬天洗脸的时候不至于被冷水冰到手。
热水器和电冰箱一样,都通过管道连接起家庭与自然之物,可能是水和光,亦可能是水和电,这就将其与其他电器区分开来。在家庭中的其他电器大都是通过插电运转,而电热水器则自成一派,当我们在给电热水器上阀和上水的时候,我们通过一个小小的按钮在不经意之间也与外面的世界和看不到的元素形成了联系,按下按钮的瞬间,促成的是我们通过水与阳光、水与电的交流和工作。
运动是物质的存在方式,但电热水器却并不想一直遵循这样的原则。在平日里,电热水器一直勤勤恳恳地为家中劳作,是一种默默无闻的存在,导致我们对于家里有热水可供洗澡洗脸这件事形成了一种自然的习惯,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因此在学校的冬天用凉水洗手的时候还会抱怨一句,水怎么会这么冷,为什么会没有热水。在家庭中,我们会关注到所有的电器,例如我们只要一进厨房就会打开冰箱看看有没有什么神奇的酸奶或巧克力的存在,就像打开潘多拉的魔盒;当我们想要休闲小憩的时候,我们会毫不犹豫的坐在电视机前,随机挑选一个心仪的频道;当我们需要习习凉风的时候,就会打开空调享受冷气……但电热水器,似乎只有我们在洗澡之前才会想到要去看一下:电热水器开了吗?今天是不是忘记给电热水器上阀了?甚至有的时候,我们都不愿意走到厨房或洗漱台去看一眼,让内心既定的预设告诉我们,那个东西一直是开着的,永远都不会出什么错,毕竟,洗澡和洗漱是一件多么稀松平常的事,有热水洗澡又是一件多么普通的事,它怎么可能会出问题呢?这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呀,我们总会这样告诉自己。
由于我们每次经过的时候都不会注意到电热水器,并且只有在需要热水洗澡的时候才会去关注到它。平时受到冷落的电热水器,为了彰显工具被忽视而造成的严重后果,就会抓住人的一时疏忽而停止工作,以证明它在家庭中的不可缺少性,就像是打碎东西寻找存在感的小孩,只不过电热水器的手段更加高明,悄无声息的,在我们看不到,甚至感觉不到的地方就默默地做完了一切的铺垫。电热水器所抓住的疏忽就在于,有时我们可能会忘记上水或关闭阀门,导致电热水器并没有接收到需要工作的指示,于是自动停工,无法生产热水。这种情况,轻则再次上阀门就可以在几分钟之内解决,重则就是导致短路,需要换电路板的大问题。一旦发生诸如后者这样重大的问题,电热水器就会从原本勤勤恳恳的好好先生变成一个狞笑的捣蛋鬼,让我们的洗澡和洗漱等行为都无法进行——因为习惯了它的存在,我们无法接受用冷水或不干净的水来进行这些活动。此刻,我们面对电热水器时,本该具有的人的思维属性被彻底唤醒了,我们所面临的是猝不及防的运动的停止与未来行动的判断。我们会在第一时间大脑空白,因为当我们发现电热水器的问题的时候,往往是我们按下开关按钮的那一刻——也就是说,我们要去洗澡或洗漱了,而它恶作剧般地停止了运转。洗漱倒并没有太紧要,冷水可以被允许与我们的肌肤有短暂的接触。但洗澡并非能够轻松解决的问题,我们可能因为明天要去参加重要活动而洗澡,可能因为想要在忙碌的工作结束之后放松一刻而洗澡……无论是什么原因,洗澡代表着我们将责任卸下,单纯地与我们身体进行接触的过程,这个过程是我们所期待和计划好的,是在一切繁忙结束后的休闲安排——然而在此刻,它被打乱了。
在短暂的沉默后,一系列的家庭争吵和自我怀疑就会爆发,我们在大脑宕机了几秒之后就会意识到,家里居然还能没有热水用,接下来,就会想方设法地去想,平时究竟是哪位家庭成员在负责这件事?又是谁导致了电热水器的停机?我们为什么会犯这样小的错误,为什么平时没有注意到热水器的问题?这样小的错误真的是由我们自己造成的吗?电热水器的电路真的有那么脆弱吗……所有可能的问题在此刻都会涌进我们的思绪,与此同时,愤怒和忍耐的情绪也会逐渐冒出来,当一个家庭中有这样一个或两个不安定因素后,所导致的结果必定是争吵,无休的争吵,最终就是不欢而散和彼此沉默,回归到最初的思考——该去哪里洗澡?
此时此刻,电热水器这个始作俑者,静静地挂在墙壁上,悄悄聆听着外面的争吵,烦躁的情绪充斥着整个房间,而在它心里却有着无限的满足,它以此拥有了一些小小的乐趣——由于它的停止工作,这个家似乎无法继续运转下去,而此时大家的心思也全都心系于它,在此刻,它就是家庭的中心。带着一点病态和邪恶的念想,它将乐滋滋地持续着罢工状态,直到维修工的到来打破它的美梦。
电热水器虽然会有调皮想要找存在感的时候,但它本质仍然是那个勤勤恳恳的好好先生,在事态一旦严重起来时,也会见好就收,自行调整好坏。由于机械和电子的构造对于我们而言是相对复杂的,无法简单的对其有很清晰的处理方法,只能找来电热水器的维修工。这时,我们就会在交涉中得知,需要换电路板,不然就换一台电热水器……摆在我们面前的是未知的和突如其来的开销,以及等待置换的时间,本就繁忙和压力的生活就这样平添了一桩重大的事。一些懂事的电热水器,以我们家为例,就会配合修理工的小修小补。在简单的修理一下之后,既没有换电路板,亦没有换一台新的热水器,一切如常,仿佛这个小插曲不曾存在过我们的生活。这只是表象上的选择性忽视,人总是会在一些事情发生并解决后以皆大欢喜的方式解决问题,但如果而在这个事件过后,所有人真的都逐渐淡忘了这个突发事件,那么在将来的时间进程中,必定还会经历同样的事情,同样的停工,同样的争吵与同样的不了了之。在这样的生活性忽略和错误中,我们从片面的角度认为热水器永远不会坏,并没有认识到热水器真正的工作基础和细节,导致热水器的工作逐渐走上了不可靠的道路,直到这个错误死气沉沉的摆在面前,我们才发现一切的不可控制。因此,对待此种错误的最好方式就是,吃一堑,长一智,也就是说,从此以后,家庭中的每一个成员在经过电热水器的时候,都会记得留心去看——上阀了吗?关阀了吗?在用热水的时候,也会小心翼翼的观察其运转状况,它并不再是一个稀松平常的事物,而是一个有可能出现隐患的事物存在。
时间是具有永恒性的,其不断的循环往复,进行着没有终点的运动。电器出现问题是如时间的流逝一样明晰的道理,每一个电器都有其寿命的终结,可能是十年,亦可能是二十年,但无论质量多么好,价格多么高昂的热水器,总会迎来报废的那一天,当那一天来临,我们就不得不将其替换,忍受至少三天没有热水洗澡的日子,静静恭候下一位掌控者的来临。这位掌控者永远默不作声的处在我们最熟悉却又最不常交付关注的地方,如若有所不满便会扰乱整个家庭生活的秩序和安排,但多半时候,它仍旧是一个认真工作的老实机器,只是偶尔也会闹小孩子脾气,在自身出现一些问题的时候想要引起我们的关注而已。
加湿器
吴冯婧
加湿器是天使的吐息——朦胧的水雾滋润了干涸的粘膜细胞,在干燥的季节携着生命的甘露,借着徐徐的推力进入每一个需要抚慰的地方。
呼吸是生命存续的根本,呼吸的方式也左右着我们存在的方式。舒缓而深长的呼吸让我们氧气充盈、能量充足,进而身心沉静、头脑平和。在这样的平静之中,生命丰盛地不再需要获得什么,只有持续的活力和不断的创造。而滞涩的呼吸让我们倍感生命的艰难——被粘液堵塞的鼻腔挤压了氧气进入的通道,同时也缩小了生命进入的空间。这样的生存状态让我们倍感疲惫。一口气难以吸入,一口气又难以呼出。现代生活中的我们,更多的时候就处在这样呼吸困难的境况中。追着KPI和DDL不断奔跑,在他人的凝视和自己的本真性中来回试探。好像有什么力量锁住了气管,半口气憋在胸里,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吐出来。努力喘息而不得解脱,所以焦急、沮丧、烦闷。不知道怎样生活才能顺畅,生命又怎样才能自在地起舞。
而它,轻柔地吐息,正如天使的手拂过,安抚了躁动的炎症因子,平息了正在内在爆发的无声战争。鼻腔打开,就感到了呼吸的通畅、世界的明晰。多少深受污浊空气的困扰、需要整天面对电子屏幕的人需要它的帮助,离不开它的守护。它伫立在一旁,好像一个小小的湿地在蒸腾。自然的水循环被搬到了桌旁、床边。湿地的水汽蒸腾到大气中,往上升就变成了雨,雨落下来冲刷了空气中的灰尘。一个增强的小型水循环,使得某些精微分子的流动增强。人体中的某些代谢物得以借着水的恩惠和它一起流动出人体。人类的身体绝大部分是水,水循环的增强加强了人和自然的互动。有了这样的照拂,我们也得以安坐在桌前工作、躺在被窝里安眠。
这片水雾还可以左右我们的嗅觉。水雾是难以计数的水分子,它携带气味分子而来,刺激感官让人们获得新的体验。如果滴入了木质调精油,就如同置身森林,有原始的清气,虽然还在这小小一隅,却也可以如同不断向下扎根、又不停向上伸展的大树,有自然联通天地的神妙。如果加入花香调,立刻便是鸟语花香。闭上眼睛,好像香巴拉净土的入口就在前方。它也能够改变我们的视觉体验。每当它喷出水汽,濛濛的云雾随着微动的风摇摆,眼前的事物被笼罩着模糊不清,世界立刻如梦似幻起来——这哪里是人间?九天之上才有这样的仙气吧?
它更像一个随时张开怀抱准备安慰你的守护者。在工业和现代中,它无法为我们提供答案,但我们需要它来为我们舒缓。正如天使吐息——在清风中解放我们身上那些小小的麻烦,使我们得以用更警觉和清醒的状态去解决那些大大的问题。
抽油烟机
董昭彤
如果将电器的使用年限作为划分辈分的依据,抽油烟机绝对是排行前三的长辈。和一般的便携式电器相比,他体积庞大,方方正正地占据着厨房的要地——这便赋予了他不可置喙的威严感。而和其他体型庞大的电器相比,独他能三重占领人们的嗅觉、听觉和视觉。巨大的轰鸣声是对其他的电器的一种震慑和自我展示,而对家庭成员来说则是一种美好的期待——等到他恢复安静,丰盛的食物将会被展示在我们面前。
他的闪亮登场往往是在一切准备就绪后。油热下菜,油烟升腾。它是深思并具有威严的化学家:它拼命分离、吸收着那些气体分子,生怕大厨多吸入了一些而对身体造成危害。当然,他也不是万能的。总有一些狡猾的气体分子逃脱抽油烟机的掌控,慢慢的从厨房的门的缝隙中钻出来,钻到客厅,钻到卧室,钻到厨房外的人们的鼻子里。就这样一点点从大厨手中逃逸的气体分子,凝聚着大厨的良苦用心与爱,在整个空间当中充盈着,飘散着。
在姥姥生活的年代,食材没有现在丰富,更没有抽油烟机。做饭都是在平房的小院子里,起初烧柴火,后来条件好一些了就用煤气罐。姥姥说内时候香气能飘得很远,村子也不大,家家户户都彼此相熟。到了饭点,谁家做了饭,看到谁家小烟囱在冒烟就能去他家蹭饭。吃的虽然不讲究,但吃得很香,都是一大家子坐一起,当然偶尔也会有蹭饭的“不速之客”。他们和我讲到这些的时候,眼神中是有流转的光的,这种光是现在大部分人——比如我,年轻一代的人感受不到的。
以前的房子没有十分严格的划分,进门摆着铁锅或者液化气的地方就是厨房,餐厅可以是锅炉旁,可以是电视机旁。总之,家中的空间被严格划分只有厕所、客厅和卧室。然而现代经济社会的发展将空间逐渐分割并割裂开了。人们的空间被分割成了豆腐块大小,隐秘性和封闭性更强,在这样相对独立的空间中,抽油烟机的存在能让人们在做饭时避免被呛到——毕竟以前的房子更多是露天的平房。油烟机的发展依赖城市化的高度发展所带来的居住空间的进步——楼房代替平房进而导致的厨房的空间的割裂,这一点还要从工业、经济发展说起。中国的城市化兴起可以从1949年追溯,1979年以后的改革开放时期,城市化进入了持续稳定的快速发展阶段。80年代以来,经济的全球化和城市的国际化已经成为当代世界发展的两大趋势。中国的经济、城市发展刚好迎上了这股热潮。中国的第一台抽油烟机是商务部在德国慕尼黑的商品博览会上引进的,只参考了技术和产品的外观,忽略了中西方烹饪时的差异。因此产品的调性并不适合中国人的生产习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中国五金行业内提出了自主开发油烟机的建议,但因各方条件制约,直到1984年7月,上海栀灯厂根据实物情报,才生产了中国第一台外排式吸油烟机。到1989年上半年产量就已经突破八十万。随后的十年行业发展势如破竹,中国百姓逐渐用吸油烟机代替了传统排风扇。
为什么大家都重视起油烟机了?因为厨房的空间在被割裂后产生了更多不同的含义,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做饭不仅仅为了温饱,也象征着仪式感和高质量生活,那么就需要独立的空间成为其媒介,而不是院子里的某个角落。(社会)空间是(社会)的产物。厨房这一空间的剥离,就是社会、实践和历史发展的产物,同时被赋予了新的概念。列斐伏尔曾提出空间生产理论,他指出空间自身就在生产,而不是空间内的物质生产。他转变了生产的主体——即从空间的生产转变为空间生产。那么,空间本身既是生产的结果,也是生产者。抽油烟机实际上是厨房这一空间生产出的,他存在的意义同时需要抽油烟机的存在来维持,当然他也不断在生产着其他产品(并由他们共同维持着)。“空间生产就如任何商品生产一样,它是被策略性和政治性地生产出来的。”不同的社会形态和历史时期会繁衍出不同的社会生产形式,而每一个生产形式都在空间中生发,二者相互影响,互相推动着彼此发展。空间的命运被不断改写,厨房越来越适应人们的要求——设备上,比如抽油烟机,更新迭代的速度就会变快,以满足人们的生活需要。因此厨房的变化又进一步对社会、经济发展利好。
抽油烟机往往被安装在头顶上方,有一种凝视感。他的使用年限很长,在我家,他见证着掌勺人的转变。小的时候,父母因为工作忙并不能很好的照顾我,姥姥就担起了做饭的重任,后来姥姥老了,妈妈就当起了大厨。慢慢的,我长大了,做饭的担子就落在了我身上。关上抽油烟机的那一刻,我就在这个空间中悄无声息的延续了这样的一种传统、一种爱、一种责任。
现代家庭的空间不断扩张、填充,对家庭空间的各部分要求也越来越高。但在我家,抽油烟机仍是二十年之前购入的,因此在性能上并不能算得上是上佳,在运行的过程中它会发出极大的轰鸣声。家庭氛围和睦时,这轰鸣倒显得热闹;当处于冷战氛围时,倒也不显得家中太过冷寂。在做饭——空间生产的过程中,空间是具有感知性的,是被具体化的,是能对语言、生活和空间带来影响的。抽油烟机仿佛不单是一种理性设计的产物,而是更多的展示出了情感的流动。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是一种调和人们日常生活的催化剂,不断强化着空间、日常生活和生产三者之间的联系。
中国的高度城市化进程一面冲击着社会现实,一面影响着人们的心态。城市功能由生产向消费转化, 城市空间产生了分化,出现阶层隔离和社群边界,城市内部的种种问题和矛盾在空间上高度聚集,都市生活充满不确定性与挑战性。社会存在和社会意识之间的反作用让这一城市化冲击给人们带来了更多的不安。而厨房这一空间的割裂却恰好能弥补这一点,人们能在这个空间并利用空间所生产的产品进一步找寻生活的意义,同时重视这一空间对生活的影响。
空调
张雯琪
空调是意欲僭越太阳的支配者。天空和土地从未属于我们,人类与过去那些曾繁盛又衰败的生灵都只是长久借住在这颗星球的房客,而屋子的主人是太阳——永悬的日轮用它无孔不入的明光和热量支配一切暴露于其光辉之下者。
太阳,这生命的缔造与支配者对它所照拂的大地一贯若即若离,它是夏日里凶暴的神祇,土地龟裂的痕迹正是遭其威光鞭笞的伤口。大气与太阳是同党,虽能豁免生命在过剩的光热炙烤中死去,却也以自身为边界划定了后者得以存续的空间,使地上的生灵终其一生不得背离这颗星球。于是人被日轮与大气合谋圈养在星球的表面,如同牧场中的牲畜、池中的游鱼,也许拥有钻出栅栏或跃出水面的机会和能力,但终会回到原处,皈依其赖以生存的一切。
人蒙受来自太阳的温暖和能量,自然也要承受它的凶暴。城市的夏日常常是苦难的。胸闷、眩晕、皮肤粘腻,或潮或燥的热流总会在开门的刹那扑遍全身,蝉鸣不断,烈日曝晒,行走在被热气折射扭曲的街道上总是无可控制地感到焦躁,此时脑海里唯一的念头是要赶快逃离——逃离如影随形的炎热气流、逃离太阳,逃向二十六度的空调房,就像逃往永驻的春天。
曾经,只有太阳堪当人类的支配者。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些民族甚至囿于温度的变化选择迁徙或游牧,生活中的一切几乎都被太阳的光热所支配。太阳惯于以物理手段定下苛刻的“法则”,以存续与死亡的抉择将人框揽在大地与天空之间,然而空调呢,区区这样一台家用电器何以能撼动如此磅礴恢弘者的神位呢,它何以能与太阳一样成为人类的支配者和归依?
人类文明围绕着征服自然而展开,夺取对温度的控制权算作其中的一环。人们期盼着有一日,生活不再被天气和温度所影响,不必因闷热而难以入睡,亦不必因寒冷而瑟瑟发抖。可惜人类并没有自己调控体温或外界温度的本事,为了解决生产的困难和生活的苦难,我们终于在二十世纪初发明了“调节空气温度和湿度的机器”。和所有家用电器一样,它被以用途相当直白地命名为空调,学者们曾确证“适宜的温度”是生命存在的必要条件之一,作为调节温度的机器,可见空调被委以了何种重任,而它也不负所望地不眠不休,如人类所需要的那样将指定空间内的温度永远维持在我们所希望的数字,向人提供“舒适的温度”,就像太阳维持着生命存在所必要的“适宜的温度”。
闷热的夏日城市堪称炼狱,而空调无疑是这苦难中的救世主。挂式空调悬挂高处俯瞰整个房间的动向,立式空调长驻于屋内一角如同敬候宾客的主人,在他们体内贮存的、经过压缩气化的氟利昂带走热气,送来冷风给人一种难以戒断的幸福感。这种幸福与苦难相对,它们相互定义和确证,就譬如空调房里的清凉舒爽需要室外被炙烤扭曲的地面和汗流浃背的行人来衬托。只有此般可见可感的优越和生理上的舒适能够催生心理层面的满足甚至幸福感,获得确证的幸福继而在人们心中种下了“延续”的欲望:延续舒适,延续优越,延续快感······其在夏日空调房中具像化的直接结果就是,人们欲求更长久地呆在这样的空间里。
这种享乐的冲动是不可抑制的惯性,于是空调逐渐在人的这种“延续”的欲望推动中遍布了城市室内的每个角落。它就此顺势被人类推上了僭越者的高位,它即是人造的新神,被用以逃避甚至反叛旧神(太阳)威光,天生就欲求攫取太阳的权柄。它被人构造成强势的改造者,冷凝器与压缩机等部件在其躯体内有条不紊地持续运作,如精卫填海般一丝一缕将夏日温吞的空气滤成冷风,直到它一手营造的清凉舒适的天地无孔不入地嵌套在城市中,万千广厦皆经其手笔成为了日轮残暴治下的安全屋,它才终于能完成对太阳的僭越,也将取代它的创造者(人类)成为了夏日房间真正的支配者和主人。届时它若停止工作,人类将自觉地给自己下达逐客令。
作为人造的新神,空调显然比太阳这死板的旧神要懂得变通得多,它本是人的造物,无法如太阳般定下法则,却能摸清人的脾性——换言之,城市中用于制冷的空调被创造出来,几乎单纯是为了满足人享乐的欲望,空调生来对人的惰性了如指掌。如果说人自诞生起就是太阳的臣民,那么空调就是潜伏在城市的房间中,企图偷偷驯化和支配人类的僭越者。自人类开始测量气温的这一百年来,地球的温度不断攀升,空调伺机而动,将城市中因酷热叫苦不迭的人们一群群聚集在房间里布施恩惠,致使人类享乐的阈值逐渐提高,对炎热的容忍度却在仅仅一个世纪内集体下降。人们已经习惯了空调的存在,在盛夏时鲜少选择室外游览点,默认所有的公共场所都被空调所覆盖,大汗淋漓时会对当空的烈日怨声载道,甚至对夏天的第一印象从沙滩海滨或繁林蝉鸣变成吹着空调吃西瓜。
起初,空调其实是为了解决夏日温湿度影响印刷机精度的问题而被发明的,而在这之后,人们又利用空调所提供的恒常温度延长机器的使用寿命,大多数精密的机器需要在空调所提供的“适宜温度”下维护和运行。我们常说人依靠机器来解放自己的双手,依靠机器达成诸多双手也无法达成的目标,而这些我们所依赖的精密复杂的仪器却也要仰仗空调的照拂。此外,空调也在建筑方面也带来了变革,它的出现意味着玻璃幕墙的楼房层数上限能够大幅提高,人们不必担心在高层工作生活的人会遭到烈日蒸烤······空调在人类自身的委任下支配人类,僭越太阳的权力操控温度。面对它提供的舒适环境,人们向来趋之若鹜,显然对自己所创造出的这位全新的支配者十分满意。空调带来的舒适便利已然从“享受”成为“必须”,如今生活在城市中的人,恐怕已经无法熬过一个没有它的夏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空调似乎已经在潜移默化中逐渐把握了人类的命脉。
但是,空调已然完全僭越了太阳吗?并非如此。首先,仅在对气温的影响方面,空调才能在与太阳相较的平台上站住脚。其次,城市中的空调大致都有两种主要功能,第一是调节温度,第二是除湿。如果抛开生产中的特殊情况不谈,人类几乎只是在夏日无法离开空调。尽管冬日的严寒同夏日的酷暑一样极端,人却可以仅通过增添衣物来缓解“冷”的感受,况且比起空调,暖气和加湿器才是人类过冬的首选。显而易见,在夏天以外的任何一个季节,空调这样一台小小的机器压根不配与太阳相提并论,毋论篡夺太阳的权位。
因此空调才成为了只在夏日僭越太阳的支配者。它在林立的高楼里另构天地,趁水泥和砖瓦遮蔽了太阳灼热的视线,便开始循序渐进地驯化人类。那些紧闭的门窗和墙壁在楼房的躯壳中构成无数个“密封”的空间,空调与它们合谋圈养人类,就像在效仿太阳与大气的勾当。唯独在这渺小的空间之内,空调是能取代太阳的新神。
其实每个夏天,我们都在重复着被空调驯化的过程,从初夏时翻找出空调遥控器,到盛夏时让它昼夜不分地工作,人之所以鲜少意识到这件事,正是因为空调对人的征服已经完成了。它使人惊叹它的恩惠,使人习惯它的恩惠,最终使人再难摒弃它的恩惠——即便这一切只短暂地发生在夏天,它也从不曾有一刻平复攫夺太阳权柄的野心。
空调是人类欲望的载体之一,自然和人一样野心勃勃。尽管它永远不可能取代太阳的地位,但它伸向太阳的手臂却永远不会收回。从最初单一的制冷到如今的制热、除湿、净化······在不久的将来,空调毋庸置疑地会拥有更丰富的功能。它看似不眠不休、百依百顺地为人类调节温度,可与此同时又在缓慢培殖人们对它的依赖性。它所需的电能主要来自天然气或煤炭燃烧,冷却剂在泄漏时也会成为强有力的温室气体,全球变暖固然不可归咎于空调,但无可否认的是,空调是这一现象的帮凶。当室内被空调改造得愈发清凉时,室外的温度却一点点攀升,这死循环促使空调在每一个气温屡创新高的夏天,都能成为人类不可或缺的归依。它蟠踞在每个房间的一角,作为支配者沉默地俯视着蒙受它恩惠的人们,它自知早就完成了对人类的驯化,他们逐渐已经不愿再走出这被它所划定的舒适空间,已经离不开它就像离不开太阳。——终于,在一个个四方的夏日房间里,它僭越了太阳。
卷发棒
陈若怡
卷发棒是烧烤师傅,一夹一卷,细细品味。品味温度与时间在物体上的滋味,在温度与时间面前,型号和手法的区别显得不是很要紧,温度与时间是最重要的两个维度。一旦温度选择的不合适,即使时间再短,呈现出的效果都会与我们希望的有所不同,在重大的事件或者我们称之为命运的面前,我们总是希望行动能得到理想的效果,改善当前的处境,但是如果一开始设定的温度就有问题的,那后续的行动只是尽可能的补救。卷发棒与烧烤师傅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它们都是时间、温度与人的艺术。
人们总是为自己造出关于自己本身或应当成为何物的种种观念。最初购买卷发棒可能是为了某一个形象,只要拥有了构成这个形象的必需品,那这个形象就是我的一个切面了。在网上,看到照片,一下子就被那头秀发击中,于是点了一个赞,收藏起来。继续刷手机,软件推来越来越多的信息,与头发有关的信息,终于,下单一个卷发棒。被推广、测评、教程刷屏后,终于上手了,打开教程,它一步你一步,事故接连发生,烫到耳朵了,手怎么不按照教程做,电线怎么会缠在一起,卷发棒怎么会被头发卷住拿不下来,最后真是狼狈至极,疲惫不堪。看着卷发棒,温度已经彻底散去,夹片上还有被扯掉的头发,心想肯定是教程的问题,换一个新教程再试一试。其实关键不在于教程,而在于教程里的手不是使用者自己的手,对于使用者来说,这是一双虚假的手,使用者只是获得了一个不能有效的与自身产生连接的经验。我们只顾着想象实现的可能性,却忽略了当下的更为实际的问题。
想象的作用有时甚于具体。不需要看到烧烤师傅,只要闻到味道,人们就会垂涎欲滴,同样,不需要看到卷发棒,只要感受到头发的美丽,人们就会心向往之。
为着想象中的形象,人们排斥想象,追求确定性。这种形象究竟是一种虚假还是一种真实,在使用卷发棒时,想象就一直充斥在时间之中。后脑勺对于使用者本身是一片未知,很难通过自身,真真切切的看到,只能摸到、感受到。使用者可以没有梳子,但是不能没有镜子,镜子与卷发棒形成一组新的装置,相互依存,只有在镜中我们才能看见自己,这可以算是一种影像,与其说我们是在看自己,不如说我们在用第三人称的视角审视自己,检查自己是否符合社会标准或者是否符合自己的要求;不如说在想象他人眼中的自己,这是卷发棒和使用者共同塑造的,卷发棒的卷度,模子的设计都是为了更符合人们的观念,因为只有这样的设计才会制造出我们认为的美。为着想象中的美,人们设计并使用了能产生出这种美的卷发棒。
观念、想象导致了物质活动,同时观念、想象也是物质行为的产物。我们并不仅仅满足于只是把头发卷出来,还要使头发和整体穿搭,和谐一致,使自己自带氛围。但这显然就会导致容貌焦虑,不断地否定当下的自己,想象着更完善的自己,为这更完善更和谐的目的,我们开始行动,学习博主的搭配与化妆,进行医美,购买一些仪器。但是多和谐才算和谐呢,如果我们一直不断的追求,那不是没有尽头了吗,总有人比你更和谐,也总有人比你更不和谐。卷发棒这类工具,看似使我们完成了自己的想象,但是也产生更多的欲望或者追求。我们不但被观念所影响,还自己制造新的观念去影响他人,而这新的观念会变成一种更强大的观念,反过来也会作用于我们自身。
与大部分的哺乳动物一样,人类的毛发承担着防止异物入侵,防潮、防晒、抵抗寄生虫和细菌的功能,使头发区别与其他毛发的特性在于社交属性。网络上,头发成为了一个热门话题,防脱发小妙招,头发的养护,染什么颜色显白……现实中,迎面走来一个人,我们也会首先注意到他的头部,是光头还是短发,是黑发还是白发。头发不再只承担毛发的功能, 还承担了观念、想象具象化的作用。长发是温柔可人,短发是古灵精怪,虽然这有一点刻板,但是我们最开始和他人社交就是基于这样一种快速判断的初始印象,之所以我们会有这种印象,是因为他人故意给观者这样一种印象,而不是观者有意把他人刻板化。无论是自己还是他者,都在使用刻板印象来达到目的,尽管有时是无意的。我们期待给他人展示我们认为我自己应有的样子,并且希望他人能认为我们就是这种人,而头发和穿搭是能实现这目的的有力手段。因此头发的社交属性就凸显出来。
相同的时间,固定的温度,区别只在于手,这正是卷发棒的妙处所在。一个具体的卷发棒,它的卷度,模子,温度范围已经被固定下来,因此最后的呈现效果也已经被大概确定下来,但是人们又不满足于这种确定性,不但希望一个功能单一的机器可以拥有养护、便携、造型等多种功能,更希望机器在变得复杂的同时,也易于人操作。但实际上不是人改进了机器,而是人迎合了机器。人们在使用过程中把自己训练成机器,让每一缕头发呈现的样子都尽可能的一样,偶然发现一种新的花样,也要把它变得可量产,成为一种确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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