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月石经山还没有恢复正式开放,但管理员通情达理,跟随北京古迹群周末活动我第一次登上了石经山顶。以前只知道有云居寺,不知道有石经山,早几年在云居寺参观了埋藏下地下密室的石经片,以为那就是佛家至宝的全部典藏,而不知最早的佛经及其精华在石经山的藏经洞里,秘不示人。有“小西天”之称的石经山,不仅有九座藏经洞,还有北京最早的佛殿:雷音洞,有摩崖造像和石刻,有唐代造像碑,还有唐代石浮图,这里的石浮图(唐代小石塔)不是寺院庭院中的小摆设,而是耸立在野外山巅的丽人,石经山顶有两座石浮图,一个单层石浮图,一个九层石浮图,这种石浮图在石经山山峦的承托下,如绝世美人一顾倾城。特别是当天一直下着雪,阴霾的天空突然云开日照,乌云中一抹阳光打在金仙公主塔上,这是广袤大自然的舞台上专门给金仙公主塔照的追光灯,这个时刻石经山顶只有群主天翔和我,如梦境一般,静静地看着金仙公主塔的表演,群主轻声叹到,“老高应该来啊”。
石经山顶九层石浮图,就是金仙公主塔,是北京八座唐塔中名气最大的,我特别同意把这类唐代的小石塔叫石浮图(参见古塔寻踪先生的博客《浅谈唐代石浮屠》),区别那些高大的唐代砖塔,这类小石塔是用石材组装成微缩版的唐塔,袖珍模型塔,比如金仙公主塔是著名小雁塔的石头模型,如果叫它们为“唐塔”,很容易与唐代大型砖塔那种高大伟岸的形象产生歧义,我索性就叫它“石浮图”(石浮屠),该类小石塔的唐代塔铭也叫自己是“石浮屠”,山东地区一般自称为“七级石浮屠”,属于唐代特有的石塔类型。
这种唐代的小石塔,仅在北京地区的塔身是四面石板组成,与石经山地区生产石板刻经的成熟流水线有关,我称之为“范阳模式”石浮图,小石塔在宗教建筑中有点类似综合小石窟和小塔的功能,塔心室里面可以供奉佛像,佛像一般都雕刻在背板上,这种石浮图不仅有廉价的优势,还可以随时移动(可拆卸搬运组装),可以如石碑一样刻字,成本比砖塔和石窟要少很多,同样能传承着信徒虔诚的祝福。也许正是因为可拆卸,所以存世不多,成为唐代石浮图的时代标志。其宗教含义后来被成本更低的经幢式塔所取代,没有了生存的空间。(部分参见北京石刻艺术博物馆吴梦麟《金仙公主与云居寺房山石经》)
金仙公主塔塔身四壁都有石刻,塔身背板的铭记,是金仙公主塔得名之作,《山顶石浮图后记:唐开元十八年》,王守泰写的“唐金仙公主请译经施田记”,这一铭记也成了北京寺庙庙产最早的四至刻文,弥足珍贵。文中提到磨碑寺,天翔群主带我去过,最然新修缮没有了老模样,但大殿内巨大的梁驮让人难忘。铭文摘抄:"大唐开元十八年,金仙长公主为奏圣上,赐大唐新旧译经四千余卷,充幽府范阳县为石经本。又奏范阳县东南五十里,上垡村赵襄子淀中麦田庄,并果园一所,及环山林麓,东接房南岭,南逼他山,西止白带山口,北限大山分水界,并永充供给山门所用。又委禅师玄法岁岁通转一切经。上延宝历、永福慈王,下引怀生,同攀觉树。粤开元廿八年庚辰岁朱八日,前莫州吏部常选王守泰记山顶石浮屠后。送经崇福寺沙门智升,检校送经临坛大德沙门秀璋,都检校禅师沙门玄法。同前系独树村磨碑寺,东至到,南至河,西至河,北至他山,四至分明,永泰无穷。"
其实背板除了上面的铭记,下面还有题刻,看不清而已,在西壁板上的刻字是最早的,也是此座石塔的真正铭文,《云居石经山顶石浮图铭并叙》,是开元九年(721年)刘氏家人建塔的发愿文,比金仙公主的铭记要早9年,原来金仙公主塔是借花献佛,为什么石经山的和尚不新立一座石浮图纪念伟大的恩人金仙公主,反而是在一座有供养人的石浮图上再刻上金仙公主的铭记,不得而知。刘氏家人题记记述"陟彼高岗,思父母之劳瘁。以为福因业感,感口则福臻;行为善成,成功则行著。"并由比丘尼法喜、法澄及昆季合家眷属等共建石塔,都检校人僧高惠明供养,其目的一为纪念先亡父母,以尽孝道,二为感念佛法福臻,树善崇德。又因题记中提到"九仞之塔"并查阅民国老照片可知,此塔建造之初为九层檐佛塔,亭亭玉立于高岗之上,塔顶为宝珠攒尖刹,只因其年代久远,历经战乱,现仅存七层,塔刹无存”。其实西壁的石刻连文物管理人也不愿意提起,我也老眼昏花找不到任何字迹,漫漶很严重只找到一个“佛”字,就让它消失吧,我也喜欢叫金仙公主塔,提升了该石塔的格局。
金仙公主塔第三处石刻在正面面板,“塔身正面左上角有辽代题刻。题记竖刻楷体字,文曰:"永兴宫都部署权知军州事韩绍勋,与县郡夫人及儿女等去。太平六年正月十七日,因来巡礼烧香到此,睹尊」容伤缺不圆,再补接讫,合家永为供养。" 题记刻于辽太平六年(1026年),其内容记述永兴宫都部署权知军州事韩绍勋与县郡夫人及儿女一同前往石经山巡礼烧香,见佛像残缺不全,故补接齐全,并将此善行记于塔壁上。能大胆的在金仙公主塔上刻字的人不是一般人,32年后又一位韩大人同样惊动了石经山,他命人把藏经洞里面的石经都翻出来点了一遍,确认数量后又放回去封好,是历史上第一次清理石经,“据清宁四年(1058)赵遵仁《续镌成四大部经成就碑记》载,涿州刺史韩绍芳曾清点藏于石洞中的石经数量”。不知道刻字的韩邵勋和清点石经的韩绍芳是什么关系,老韩家在辽代权倾朝野,又极度信佛,有能力在石经山留下痕迹。
金仙公主塔具有了石碑的记录功能,其佛教美术反而很弱,塔心室面板上浮雕双力士像是唯一的造像,也算是北京八座石浮图中最出彩的力士像了,而塔心室背板没有浮雕,令人生疑,石经山上两座石浮图塔心室内都没有佛龛浮雕,而云居寺五座石浮图的塔心室都有佛龛浮雕,我怀疑金仙公主塔原来有佛龛,可能是背板被更换了,也许金仙公主塔在开元十八年就被整体更换了,换成了《山顶石浮图后记》的石刻,这是个人的猜测。
历史上对石经山的石经第二次清点是尘封了858年以后的1956年,这次清点网上有详细介绍,也能载入石经山的史册。回到金仙公主塔,我只看见了三处隐约的刻字,据说还有第四处,在东壁,完全看不清楚了,浮雕造像和石刻文字就是石浮图存在的意义,而建造特点就是方形厚石板和薄石板的组合,塔身用四块薄石板,浮雕一般在正面门板和背板上,比侧板要厚,塔基和塔檐都是方形的厚石板,叠涩檐板是上下各四道纹路,塔刹在老照片中显示山花蕉叶的宝珠状,现在丢失看不到。综合来说,这些石浮图的石料构件,与刻石经的板材基本相同,大石窝的汉白玉石材,磨碑寺的石板加工技术,大峪沟摩崖造像的雕刻高手习作,这些唐代范阳地区的古迹留痕,让我认识到石经山刻经石板加工的社会传统,云居寺石经山唐代石浮图在结构上有自己的特色,而石浮图浮雕纹样就显得简单粗糙,毕竟是幽州偏远之地。
(2022年11月重新编辑,附加莎萝蔓蛇老师的航拍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