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故村位于清流县的东南部,九龙十八滩上游溪畔,因村东南隅白马山中的狐狸洞、燕子洞而得名。清时隶属梦里五都,民国时为外梦乡洞口堡,解放初期改名沙芜区洞口乡,1958年称跃进公社洞口大队,1984年称沙芜乡洞口村。
真正使我感兴趣的洞口故村,是1989年洞口村狐狸洞古人类下臼齿化石的发现,这次惊人的发现,既为闽台同根提供了新的佐证,也使这个小山村极大地风光了一回。虽然,此时洞口已不是从前的洞口,但人们一样津津乐道,特别是它的过去,它曾经的辉煌和荣耀。
几十年前,洞口村忽然间湮没于烟波浩渺的九龙湖底,令它的子民至今还心绪不能宁静,一些年长者对它的怀念似乎与日俱增。由河而湖,九龙湖默不作声地张扬着它质朴的美丽。但千年的历史传承,并没有因为湖水的浸淹而消逝殆尽。也正因为如此,我们今天要进一步了解洞口村才有了特殊的意义。
这里我所要讲述的,只是洞口村逝去的荣耀。
桅杆石狮,不浮夸的历史
走进洞口村,花岗岩铺就的街巷充分说明了这里的富庶,吴其夫大屋恩贡、吴和佑国学生、吴其夫住宅恩贡、关爷阁黄氏朝彬邑庠生拔贡授五品衔恩贡桅杆各一对,一共八只桅杆同时存在于这样一个山村,虽然有些些残旧的一对石狮子依然稳稳当当地安坐在吴其夫古宅门口,直接证明这里确实不同一般。整个山村弥漫着浓烈的商业气息。满是苔藓的石板台阶泛着幽幽的青色,小巷的鹅卵石已经被路人的各种鞋子和脚板打磨得油光发亮,川流不息的是南来北往的船工和商旅,以及由此衍生各种各样的行当,他们恃无忌惮的哟喝给原本有些沉闷的颜色中注入了好些生气。几家生意红火小店和住得爆棚的客栈,时刻提醒来造访的客人,在这个交通要地还沉积着更丰富的传统文化元素。
清流置县是在宋元符元年(1098年),但在汉时洞口的下白坑、狐狸洞、大禾丘坎等地便有人居住。洞口兴盛始于元朝中叶,是时,全村有人丁2000余众,耕地3000多亩,村庄房舍绵延好几里,村民修筑了主村通往沙芜、梦溪、大岭下和龙地的石道,还在九龙溪的一条支流重阳小溪上修筑河堤。因洞口村前的九龙溪上通宁化、清流城关和连城,下可至永安、南平、福州,洞口村便成了名符其实的交通枢纽。起初九龙溪不可通舟楫,20公里的河道落差竟超过了90米,“九龙十八滩,个个龙滩鬼门关,十只船过九只翻,运气不好难生还。”关于河道的开发有两种传说:一说元朝中叶闽省派兴瑞将军即九龙尊王率人开发,另一是元朝末年陈有定命人凿石去障始通行。水路的畅通为洞口村的兴盛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枕河而居的洞口村男儿,人人熟悉水路,个个了解水性,因此在这河段上行走的船只和船工多是来自洞口村和上游秋口村。村里的老人告诉我,民国年间,过往船只到此便要请当地人掌舵,一次四块大洋,这给洞口村人提供了不菲的收入。最能佐证洞口繁华的是,在西山排,亦即当时村西南面的笔架山,自唐以来陆续兴建起了大小36座庵庙,人来人往,香火缭绕,延至民国初年才渐渐冷落。
经济的繁荣为基础设施建设提供了保证。洞口故村的古建筑从元明时代一直延续到上个世纪70年代,历史悠久,建筑艺术精美,文化内涵丰富,具有一定的历史价值、学术价值、艺术价值。只可惜这些都于1975年安砂水电站建成而湮没,我们最后看到的洞口村的格局,就定型于这一刻,洞口故村从此默然于湖水下面,在没有阳光的九龙湖底安静地休憩。洞口故村当年的光辉岁月,在今天偶尔露峥嵘的依然古色古香的残墙断柱上仍可见端倪,从村民保留下来的早已斑驳的楹联匾额上,也可以慢慢读出千年的辉煌历史。
当湖水浅下去的时候,洞口故村祠堂残存的巨大的石柱直指苍穹,空洞、无奈、悲凉而充满象征意味。洞口的兴盛源于这里曾是交通枢纽,洞口的衰败又是缘于交通的阻滞。这些偶而显山露水的石柱、砖墙在某种意义上却更像是洞口的“图腾”,经过洞口人世代苦心经营,积淀下浓厚得难以化解的中国传统农村文化,深沉而内敛,朴实而厚重,此刻却全部浸淹于水中。
黄公谋略,洞口“毛边”通天下
洞口村的纸业曾经确实有过令人咋舌的光辉岁月。
以现在的标准来衡量,全村人口2000余众,耕地3000多亩,山地50000来亩,这样的规模也算得上“可观”了。而历史上,这个以吴、黄两姓为主的庞大村落,在清代中期曾建有大小纸厂27家,以生产改良纸、玉扣纸为主,年产长行纸、毛边纸、五色纸、火纸和卫生纸为辅的各种纸品5000余担,兴盛时在洞口、沙芜塘、长汀、连城、永安、南平、福州均设有纸行,并有部分纸张出口,有“洞口毛边通天下,黄公玉纸达三江”之说。
据说,元朝末年,洞口黄氏万公从福州的洪塘搬迁洞口时,见此地山多林密,土地肥沃,嘱他的七个儿子不仅要耕好田,还要种好山。到他的曾孙黄江彪时,已经将洞口村周围的山林全部买下,东至六龙下,南至见猴栋,西至矶头龟,北至大岭的老人山高岽,方圆五、六十华里,比现在洞口村管辖的范围要宽得多。黄江彪生的几个孩子都很有见识,他们认识到洞口种植毛竹前景和用途广阔,就广种毛竹,并开始建厂造纸。
因毛边纸能保存数百年不生虫、变质,最宜做书契,黄江彪的儿子黄胜任高瞻远见,不惜高价从长汀请来做纸师傅,不断改良造纸技术,使洞口毛边纸品质特别优良,上市后得到各地商贾的追捧,行情一路上涨,不仅在国内有很好的销路,还远销东南亚诸国。至清朝中期,洞口黄氏家族建有纸厂10余家,拥有竹山5000多亩,年产纸3000担。其周边也建起10余家纸厂,最多时,洞口及其附近有纸厂27家。有名可考就有:新屋厂、案下厂、上屋厂、前田厂、新厂里、上面田厂、屋背乾厂、圹边塘上厂、大步上厂、牛塘芜里厂、际东溪厂、铁场上厂、铁场下厂、东山圹厂、下堑坑厂、老头凹上厂、老头凹下厂、水口厂、楼下厂、背头坑厂、路边厂、路边烧纸厂、石籽纸厂、水茜坑等。延至清末民国初年,因战乱导致交通受阻,并且由于欧美机制纸冲击,洞口手工造纸业渐渐萧条,但遗下漫山遍野的毛竹,在为洞口后人创造新的财富的同时,也时时映射着那个曾经辉煌的岁月。
移民搬迁,感人的壮举
上世纪70年代,国家建设安砂电站,为此,需要淹没沿河库区的村庄土地。突如其来的消息,令洞口全体村民震惊不已,茫然不知所措。
洞口村民真如早年他们的先辈从北方举家辗转南迁一样,又得再次迁居。因此,突然要他们迁移,情理上十分难以接受。毕竟,洞口村的历史无法割断——一旦安砂电站的大坝筑起,洞口村的所有凝固的历史都将湮没于水底,再无可能重见天日。洞口村得益于水上交通优势,作为唐宋时大量中原汉人南迁入闽的的必经通道,他们在途经此处作短暂憩息,一些人迷恋此地的秀美风光和丰富物产,便停下的匆匆前行的脚步。开闽王审知的第七子延政因不愿为官,从福州归隐至洞口黄满溪,复迁温郊雾露坑,余朋荷坊、攀龙寨,嵩口上、下坪等地,繁衍人口数千之人。
或许是血管中依然流淌着客家人敢于冒险、不畏艰难的血液,情愿或不情愿都得作出选择,不同的是,这次移民对于一个家族来说,无论在规模和性质都远异与从前的避难迁徒,意义也就自然不一般了。这次移民在政府的统一组织领导下,有序地进行。据有关方面的统计,清流地处安砂水电站上游,是主要淹没区域,需迁移的有沙芜、嵩口、田口公社的16个大队,49个自然村,97个生产队。应迁移人口10801人,淹没土地9824.63亩。1971年7月,成立安砂水电站清流库区移民复建工作领导小组,负责移民安置经费和管理工作。此次搬迁原则是“以队迁移,集体建队为主,个别投亲靠友,分散插队为辅”,拆迁处理房屋18.8万平方米,接收过拨土地8234.16亩。1971年8月至1977年5月,全县移民2041户,10801人,安置在13个公社的40个大队,新建97个生产队。先后拆迁复建沙芜、田口公社20多个机关单位。省、市拨给移民经费657.12万元,每人平均657元,用于移民房产、土地补偿、运输费用、生活困难等补助。
在一些健谈的老洞口村民的话语中,至今仍固执地认为他们举家甚而全村搬迁是迫不得的事情,是一段悲情的往事。然而,他们的后代子孙还是渐渐淡漠了洞口故村的荣耀。他们散居在县内各处,不再单纯地以农渔或航运为业。洞口,只是偶尔老乡们聚在一起的话题,但他们也仅仅以此为由头,并不会十分认真地展开热烈讨论。毕竟,湖水下面的洞口予他们的记忆太零碎、太模糊、太古老、太沧桑,再也不能引起他们的很大兴致了。
然而,我却对洞口故村的一切荣耀只能在梦中回味,并一次次体会破碎的美丽以及由此带来的心痛。但时过境迁,现在洞口村邻近的山山水水因为美丽得以顺理成章的开发,成为名闻远近的旅游胜地,这是洞口先人未曾想过的。或许湖水能比阳光更能长久地保存这段历史,等到它重现天日,会不会又是一个惊人的考古发现?(王宜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