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斋收藏的民国故纸系列之(91)——1946年西北工学院“抗战老兵”高伯庸先生的复学档案本文系静思斋·于岳原创,转载请注明出处!谢谢!
本文标题再次copy晏欢老师的名句
在我的收藏系列中,武有黄埔军校,文有西北工学院。但我“重武轻文”的厉害,西北工学院的藏品其实也没啥了不起,只不过早年机缘巧合收集了一批,之后又总能碰到和该校有关的东西。这些年已处置了不少件,由于这些文献的原主们都是当时的高级知识分子,许多人日后颇有成就,因此在探寻他们的名字时屡有发现,也随手做过几篇小文。而本次的主人公高伯庸先生却是一个例外,我没有找到他毕业之后的任何事迹,但却从一个极细微的地方,发现了他在学校期间一段令人肃然起敬的往事。
装载这批材料的信封,尺寸比抗战时期的小公文封大了许多,名字也改成了“国立西北工学院学生证件袋”。从上面的毛笔字迹可知,高伯庸是该校土木工程系四年级学生,1946年回到学校复学——这极有可能是因为他在抗战时期曾经投笔从戎的缘故。打开证件袋,还是传统的“老三样”:入学注册表、具保书、具愿书,除此之外另还多了一张入学程序表,但没有其入学时上缴的中学毕业证书在其中。如有,则如同开到惊喜盲盒,价值瞬间提升数倍。
略带失望的扫描完,在撑起信封准备装袋时,突然发现里面还遗留有一张小照片。小心翼翼的将其取出,一个文质彬彬又显得英气勃勃的青年军人顿时跃然眼前,这也证明了我之前对高伯庸曾经投笔从戎的判断。而从身着的美式军服推测,他参加的应该还是中国驻印军!其胸前佩戴的布标,记载了所部番号及职衔。但这是一张一寸标准照,尺寸极小,以600dpi高清扫描后,字迹仍是模糊一团,只隐约看出“重庆”字样以及第X营第X连的番号。再加上当时查高伯庸也没找到任何信息,就随手放在一边了。
正巧不久前破解了一张抗战时期公祭空军烈士的老照片,那也是很小的一张照片(但也比高伯庸的这张一寸照大了一倍),当时首度使用了1200dpi扫描,放大出图效果极好,成为破解该照片的关键。受此启发,我于是重新又以1200dpi扫描高伯庸的这张照片,结果再次“真香”。留存在老照片中的那点微乎其微、以肉眼(即便加上放大镜)完全没有可能辨识的痕迹,竟然可以在扫描仪下纤毫毕现!这真是让我感到神奇,尤其是对于照相这门技术,原来人家即便是那么多年以前如此小的一张照片,也丝毫不“含糊”呢!
此时高伯庸胸标上的字迹,已经可以辅以经验完整解读:高伯庸,陆军辎重兵汽车第十四团(原来不是重庆啊,是重兵,以下简称辎汽十四团)第二营第六连,驾驶,中华民国三十四年度配用。左侧军衔符号为下士。检索辎汽十四团得知,该团原先的番号为陆军辎重兵暂编汽车第一团(以下简称汽车一团),果然曾属驻印军序列,团长是深受同学们爱戴的简立少将(湖南长沙人,黄埔六期)。简立将军
汽车一团的士兵绝大多数是抗战时期投笔从戎的知识青年,许多来自西南联大,有些人后来甚至成为院士(比如仍然健在的叶铭汉院士)!从他们留下的一些访谈记录中,我大致勾勒出了该团的这一段历史(主要参考资料为《叶铭汉院士忆中国青年远征军》):
1945年1月,在昆明编成青年军207师,不久后抽调该师大学生及西安地区从军的全部学生(包括大学、高中学历的,高伯庸应是其中一员),乘坐运输机飞越“死亡航线”——驼峰航线到达印度汀江,编入汽车一团,后转入蓝姆迦基地的汽车学校学习驾驶,时间大约一个月,于1945年3月26日毕业。
1945年5月,汽车一团离开蓝姆迦,驻于印缅边境的雷多,7月全团奉命分四批启程回国。这些青年学生士兵们此时无疑是学以致用了,他们开着满载着援华物资的大卡车、吉普车沿史迪威公路一路行驶千余英里,经过近半个月的长途跋涉,第一批车队于7月18日抵达昆明,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并因为极其优良的军纪,得到了各界的高度赞誉。汽车一团是远征军最早归国的汽车部队,这次运输也是他们在抗战时期执行的最后一次任务。约在8月初,汽车一团的番号改为辎汽十四团。
其实在我最初由辎汽十四团回溯到汽车一团时,我便已想到了去年无心插柳买到的一册1945年7月编印的《陆军辎重兵暂编汽车第一团官兵通信录》。(此书是一位素不相识的藏家在孔网主动发消息安利给我的,不久前我在南京的朋友唐恺兄也在此人处购得同样一本。唐兄上月曾研究此书作《抗战部队中的高学历天团》一文,发表于他的公众号“故紙簍”,有兴趣的朋友可前往一读。)
我想该团番号虽已改变,但在极短时间内,下属营连编制未必变化,于是打开此册直接就从二营六连找起,才翻了两页,高伯庸的名字便赫然出现了!这一下让我瞬间高潮,因为在这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我就让柜中两件原本毫不相关的藏品,忽然间就“发生了关系”,同时也因此印证了自己此前的全部推测,高伯庸正是他们中的一员!构建史料体系,用“以人为本”的思路,发现(或说意识到)其中的各种联系,快速找到相关资料以完成自身考证、或实现相关后人索取需求,这是我十余年来最为得意的手笔,当然,它仍然还是任重道远的。
汽车一团的史料且容日后再表。这些西北工学院的档案材料,是学生入学时上交给学校的,毕业离校时可能发还了部分(比如中学的毕业证,但也有些人没领走),其余则留在学校存档。西北工学院后来演变为如今的西北工业大学,十余年前,这些“陈年废旧档案”大概是被学校“毅然”卖了废品,成批出现在收藏市场上,我有幸买到了其中很小的一部分。这些东西在学校尘封数十载,自然不会再被毕业同学及其后人们看到,甚至他们可能都不知道还有这些东西留在世间。
按高伯庸所学专业,他后来很可能从事工程师、建筑师一类的职业,可惜我没能再找到与他相关的其他信息。但我相信他应有直系后人在,也热诚盼望高伯庸的家人能看到这篇文章,以找回其长辈失去的荣誉,并使这件藏品有个最好的归宿。之前我转让另一位西北工学院前辈杨耀墀的毕业证书时,专门发文等待一个月以寻找其后人,后来还真是找到了,更有幸与最终收藏这张毕业证书的贾兄相识相交。故本次仍采用这个方式,并将等待期延长至一年——即如没有高伯庸的后人与我联系,明年此时我才会公开上架(按市场价600元),在这一年内如非高氏后人则概不对外出售。
现将高伯庸已知的信息汇总如下。高伯庸,1921年生,祖籍浙江绍兴。其父高梅三,字增美,在上海从事商业,家境应该是相当不错,高家在上海的住址是武定路纯益里21号。(纯益里应为32弄,汽车一团通信录中地址“武宣路”或为误写)高伯庸很可能从小就在上海生活长大,毕业于上海私立南洋模范中学,后入上海私立大同大学,或因抗战爆发之故,奔赴内陆,续读于西北工学院土木工程系,期间还曾在甘肃水利林牧公司任职。约在1944年下半年,高伯庸响应知识青年从军运动投笔从戎,赴云南昆明编入青年军207师,旋选调去印度编入汽车一团,受训后成为驾驶兵,下士军衔,开车输送物资回国(回国后所部番号改为辎汽十四团)。1946年复员,回校复学,1947年毕业于西北工学院第九届。(我甚至还曾收藏有该届同学录,里面也有他的名字,详见:【民国史料】1947年国立西北工学院卅六年班(第九届)毕业同学录 | 静思斋)
今希望借助于互联网的神奇力量,将这些信息传播到“对的人”手中。并谨以此文,还原历史的碎片,致敬这位毅然放弃学业投笔从戎、舍生忘死为国赴难的“抗战老兵”,以及他千千万万的战友们!
前文链接:颠沛流离,弦歌不辍——记鲜为人知的民国时期河北省省立中学 | 静思斋
静思斋 于岳 2022年11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