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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字成语

西门庆的罪与罚(上)

2023-05-06 21:54:03

越读金瓶梅,越觉得西门庆像贾宝玉。甚至,觉得曹雪芹就是对照着西门庆,描画出了另一个贾宝玉。

鲁迅先生说贾宝玉“爱博而心劳”。这个贾府里的“富贵闲人”是个无事忙,忙于代人受过、忙于替人解围,周旋于姐妹丫鬟丛中,处处留神。一会儿对着姐姐作揖,一会儿陪着妹妹流泪。贾府里丢了玫瑰露、茯苓霜,吵得不可开交。若是追查清楚,偷拿东西的丫鬟就不免受罚,于是他就替她们应下来:我只说是我悄悄的偷的唬你们顽,如今闹出事来,我原该承认。只求姐姐们以后省些事,大家就好了。

西门庆何尝不是如此!西门庆是“爱博而身劳”啊。孟玉楼过生日,他慢待了孟玉楼,孟玉楼心里作酸吃不下饭,他马上跑过来:“你睡下,等我替你心口内扑撒扑撒,管情就好了。你不知道,我专一会揣骨捏病。”就开始替孟玉楼揉胸口。揉完胸口开始求欢。对西门庆来说,对女人最大的关爱就是做+*爱。因为庞春梅,吴月娘和潘金莲吵架,西门庆不听便罢,听的说,越发慌了,一面把月娘搂抱在怀里,说道:“我的好姐姐,你别和那小淫妇儿一般见识,他识什么高低香臭?没的气了你,倒值了多的。我往前边骂这贼小淫妇儿去。”回到潘金莲这边,他又搂抱着潘金莲劝道:“罢么,我的儿,我连日心中有事,你两家各省一句儿就罢了。你教我说谁的是?昨日要来看你,他说我来与你赔不是,不放我来。我往李娇儿房里睡了一夜。虽然我和人睡,一片心只想着你。”潘金莲说春梅气生气死,整哭了三四日了。西门庆听了,说道:“真个?”慌过过去,只见春梅容妆不整,云髻歪斜,睡在炕上。西门庆叫道:“怪小油嘴,你怎的不起来?”春梅不做声推睡,被西门庆双关抱将起来。春梅一个鲤鱼打挺,险些儿没把西门庆扫了一交。春梅道:“达达,放开了手。你又来理论俺每这奴才做什么?也玷辱了你这两只手。”西门庆道:“小油嘴儿,你大娘说了你两句儿罢了,只顾使起性儿来了。说你这两日没吃饭?”

这样的西门庆,是怎样的劳心又劳力啊!我们想象中的西门庆,清河县领导和群众眼中的西门大老爷,是何等威风,然而他此刻又是何等的柔软温存。他们只看他穿梭在官场、市场,却不知道他在女人身上是怎样的打熬!他出差东京期间,因为一个棒槌,潘金莲和奶妈如意吵的不可开交。他回到潘金莲屋里,潘金莲向他学舌,西门庆道:“罢么,我的儿,他随问怎的,只是个手下人。他那里有七个头八个胆敢顶撞你?你高高手儿他过去了,低低手儿他敢过不去……你宽恕他,我教他明日与你磕头陪不是罢。”到了奶妈如意这边儿,他又做奶妈的工作:“你到明日替他陪个礼儿便了。他是恁行货子,受不的人个甜枣儿就喜欢的。嘴头子虽利害,到也没什么心。”一个棒槌大的事情啊,我们怎么能想象,西门大官人如此左支右绌!

在这最后两个月里,女人们仿佛满树的鸟雀绕树翻飞,在他身边鸣叫。哪里有需要哪里就有我!越想西门庆越可笑。他每次和仆妇情人寻欢作乐完毕,都不忘了给她们掏出银子、衣服,供她们妆扮,仿佛他挣钱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她们。他随时在袖口里装着什么缅铃银托春药,渴望每次出战都能提供高质量的服务。东京出差归来,他及时来到王昭宣府向林太太汇报京城见闻,展示工作成就,让他看见自己的新衣服,为他提供非同一般的服务;他本来已经精疲力尽,身体不适,喝酒犯困,腰疼腿酸,可是她看了王六儿剪下的一柳黑臻臻、光油油的青丝,嗑好的瓜子穰儿,观玩良久,满心欢喜,便强迫自己远征,仿佛自己是个可以永不倒下的战神。出征归来,他已经吃的酩酊大醉,倒头在枕上鼾睡如雷,再摇也摇不醒。但是潘金莲又不放过他,他勉力逢迎,战死沙场,再无个收救。

伴随肉体上疯狂的暴力进击,是他的心情懦弱。他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他的欲望。他开始频繁的在女人身体上烧香,留下自己的烙印,奶妈如意、林太太、王六儿,每一个都留下他征战的印记。这种带有虐待性质的占有,与其说是他在展示自己的能力,毋宁说他在展示自己的软弱。因为依靠身体自身的能量,他已经无能为力。他的眼泪也越来越多,他在东京的时候,梦到李瓶儿的呼喊,几乎哭醒。还专门寻访了李瓶儿投胎的新家。回到家里,他看到出来迎接他的妻妾,唯独缺少李瓶儿,又有遍插茱萸少一人的伤感,自己跑到李瓶儿的房子,对着李瓶儿的画像黯然泪下。孟玉楼过生日,他再次想起李瓶儿,点了一支曲子,听着听着,又悄然落泪。潘金莲和王六儿,是最后致死西门庆的两个女人。潘金莲一直刮搭着陈敬济,王六儿更是金瓶梅中唯一身心获得自由的人物,全无伦理道德的阻碍,更无忠诚可言。她们需要他的是肉体和金钱。但是他和潘金莲交欢的时候,竟然问:你想我不想?和王六儿在一起时,他又问起同样的话:你想我不想?

人真是自己道路上的盲人啊!

他是预感到自己不久人世吗?是不忍心舍弃这个世界吗?是对自己占有的东西感到不可靠吗?是命运开始在提醒他吗?

最后时刻,西门庆的色欲和他的官场活动一样频繁紧密,在清河县恣肆漫延。一方面,他无礼到了极致,同事何千户的娘子,自己情人林太太的儿媳也即义子王三官的娘子,都成了他追捕的对象;另一方面,他竟然保持了对女人的“尊敬”和“礼貌”:他与贲四老婆欢会完毕,给了贲四老婆二、三两银子,说:“我待与你一套衣服,恐贲四知道不好意思。不如与你些银子儿,你自家治买罢。”他突然袭击来爵的媳妇,对方也乐见其成,三下五除二办完事,完全可以不顾及后果。第二天,他已经开始头晕,几乎上不了班,不得不吃药治疗,他却打发丫环玉箫拿了一对金镶头簪儿,四个乌银戒指儿,让送到来爵媳妇屋里去!

这哪里是一个混账,他分明是古希腊罗马时代的性奴!是一个众多妇人的打工者!

他的最后时刻,濒临死亡仍然阳刚不倒,像个竖着的蜡烛,只能尽着潘金莲不眠不休的折腾。这也许是命运在报应他,是武大、花子虚在嘲弄他,让他死得其所,让他以他的方式死去。他的最后时刻,不是在享受,是在献祭。命运让他把自己放上祭台,供她们分享。

他是个神兽!

《太平广记》中有一个锁骨菩萨的故事:唐朝的时候,延州有一个妇人,她皮肤白皙,颇有姿色,年纪大约二十四五岁。这个妇人没有亲人,经常独自往来于延州城中。当地的年轻男子争着和她交游、亲热,她从来不拒绝。几年以后,这个妇人忽然死了,凡是和她亲近过的人没有不悲痛惋惜的。因为她没有家人,人们就凑钱把她葬在路边。大历年间,有位胡僧从西域来到延州,见到这个妇人的坟墓便恭敬地顶礼、焚香、转绕。当地人很不解,对僧人说:“这是一个淫荡女子,因为她没有家人,所以死后葬在这里,和尚您为什么如此恭敬她?”僧人说:“这不是你们所能知道的。这个女人是一位大菩萨,以慈悲喜舍之心利益众生,她就是锁骨菩萨。如果不信,你们可以打开棺材看。”人们打开棺材,果然发现那个妇人浑身的骨节都是锁状。人们这才明白她是菩萨的化现,于是为她造塔并把灵骨供奉在塔中。《维摩诘经》中说:“或现作淫女,引诸好色者,先以欲钩牵,后令入佛道。”

读了这个故事,我们是不是可以问:西门庆是菩萨化身,前来教化我们的吗?

在金瓶梅的末尾,西门庆的儿子孝哥被普净和尚度脱,做了徒弟,西门庆得以冤愆解释,亦得超生。普净和尚向吴月娘展示他的法力:你不信,跟我来,与你看一看。于是叉步来到方丈内,只见孝哥儿还睡在床上。老师将手中禅杖,向他头上只一点,教月娘众人看。孝哥忽然翻过身来,却是西门庆,项带沉枷,腰系铁索。复用禅杖只一点,依旧是孝哥儿睡在床上。月娘见了,不觉放声大哭,原来孝哥儿即是西门庆托生。

这个孝哥是后来出家的贾宝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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