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诗绝句四十首

车其磊

诗不分雅俗，只分好坏。是以雅诗未必好，好诗未必不俗。尝观王梵志、聂绀弩诗，意虽直味虽淡话虽白，亦曷不若饤饾雅词、雅句、雅典、雅事至为古人所役不能自出者哉！是为序。建昌寓蜀客车其磊记于步云居。

不复当年贵族人①，是疯是傻跳楼群。

诚心寄语聪明者，学作官商莫作文。

注：①中国八十年代初哲学系和中文系的学生常被视为“精神贵族”。

能宋能唐未必高，格标汉魏亦徒劳。

今人不作今人语，肉即龙驴也觉臊。①

注：①俗谚云“天上龙肉，地下驴肉”，俱味佳者。

诗到今天路倍艰，回头前进两皆难。

虽多破旧开新者，入眼文辞不忍看。

好句何须断数髭，先成器识后成诗。

不然空作陈无己，穷尽终身一“屌丝”。

说法邪师河里沙，断章取义也“专家”。①

从今懒向诗坛看，不是“奇葩”不结花。

注：①《楞严经》：“世尊，此诸众生，去佛渐远。邪师说法，如恒河沙。”

惯听众犬吠狺狺，争谓吾诗敌万军。

更有以诗“装逼”者，欷歔天下丧斯文。

勿说风骚尽不存，风骚一半属官人。

商家更夺三分业，剩下方归我小民。

世曰袁枚才气疏，我言灵性胜抄书。

《船山诗草》君知否，一语天然挡五车。

始坏于韩败以黄，江西竖子僭称王。

年前悔爱同光体，今欲明人复盛唐。

义山獭祭已无神，饤饾西昆更不醇。

俗白谁如杨万里，拟从“反派”作诗人。

守古何曾寸步离，夸将老杜学无遗。

不难字字有来历，难创他人未见词。

都谓好诗书上来，谁从生活觅诗材。

油盐柴米酱茶醋，俗到极时成雅才。

非止文人唐顺之，排兵练阵也堪师。

将军个个妒红眼，逮着时机便写诗。

疆场闻未有功勋，却向诗坛细论文。

劝莫讥他诗句“烂”，人家能作大将军。①

注：①今之军人多好写诗，虽曰其好，不过冯玉祥、张宗昌之流。

如非政暴岂亡秦，谁说烧书即不仁。

可恨今无文字狱，人前人后尽诗人。

一代当存一代诗，千年不敢宋唐离。

都推革命黄遵宪，我笑依然过去时。

群雄割据到文坛，结派拉帮争地盘。

独立诗人能几个，暗中恐入“五毛”团、

近来旧派忒猖狂，口口声声国学亡。

骂了新诗诛五四，全他妈的“狗头羊”。

旧体诗如屎壳郎，新诗莨莠压苗长。

如今不是诗时代，“菜鸟”摇身变凤凰。

诗有别才非学致，能凭学致欠诗才。

源头活处流《诗品》，放出《沧浪》《瓯北》来。

以怒催诗句易工，谀人媚世绝难雄。

温柔敦厚《诗》之教，但问谁还记此风。

狭巧四灵人所讥，花琴竹药不离诗。①

可怜今更四灵下，马桶冰箱入构思。

注：①方回《瀛奎律髓》：“四灵所用料不过花、竹、鹤、僧、琴、药、茶、酒，于此数物一步不可离，气象小矣。

徒将数字计前唐，一过筛箩心“拔凉”。①

多少诗人夸海口，蜩鸠再抢也榆枋。

注：①有人统计，当今旧体诗人之产诗量超过唐朝。

诗如古董列成堆，活死人嗟诗道隤。①

你说你诗高气骨，误将谩骂作风雷。

注：①或问：“拟古派若何？”答曰：“诗皆假古董，人多活死人。”

一派相亲异派仇，不尊大老敢伸头？

君言我辈诗词滥，我说君诗算个球。

最是诗家爱旅游，行行处处辄题留。

才非太白狂其甚，哪管崔诗在上头。

箴君弃效铁成金，妙手无非盗墓人。

千百年来偷挖事，故今诗调尚因循。

白日长吁静夜歌，阳秋贬笔未宜多。

牢骚太盛防肠断，似病如忧正是魔。①

注：所集者依次为黄景仁句、龚自珍句、毛泽东句、钱起句。

论诗每好论渊源，力学古人神貌全。

不鉴“仿真”王闿运，《圆明》词外几能传。

历来正统抑诗才，“亮剑”偏锋易受猜。

现实词场拦我入，转从网络作平台。

略能断字即谈诗，略有虚名辄弄姿。

略可编书三两册，略开讲座便成师。

谁谓诗人穷苦人，赢来名气可辞贫。

一回讲座三千块，仍说四时愁压身。

才低人好炫师承，名大者多收学生。

我本眼红今更病，徒添气胀药难平。

雕虫辈谓作诗难，语不惊人死不安。

叹我终非诗圣手，只谋大义不谋篇。（新韵）

风花雪月自称强，不患人呼是“伪娘”。

错向坟头拜淮海，安如烧纸向齐梁。①

注：①秦观，号淮海居士，诗体妩媚，元好问论以“女郎诗”。

无愁笔下强言愁，皮相骨毛争不休。

不向诗骚探源本，安知唐宋是中流。

“梨花”未落“羊羔”起，《遍地乡愁》十万钱。

海子顾城生死恨，流亡北岛老西川。

洛阳纸每序文赞，和氏璧长夸拟如。

肥马只因儿捧煞①，地摊谁买赠人书。②

注：①《风俗通》：“杀君马者路旁儿也。”

②予于书摊屡见签名赠人之书，盖受赠者以废纸价售于收垃圾者，收垃圾者复转卖于书摊主人也。

少年出句不深思，范貌模形亦觉奇。

今日学参双井法，始知误读许浑诗。

吾凭吾手写吾诗，一不招摇二不旗。

笑只笑人多弟子，不开风气但为师。